【乱描】小刀人物志040——乞丐

把音乐停下,我想,我该记录这个有着长发细腿的乞丐了。他唱歌的歌声,在我的脑海里已经轰鸣了一个星期。不管如何,我得把他赶走,我的脑海里,还要存储我的兄弟和不属于我的姑娘的影像。

他的出现很符合一个小说的情节,像马尔克斯的小说那样转述是这样的: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这个乞丐出现在了这个城市。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他就躺在路旁的大楼门前,如果你在晚上大约八九点的时候,路过这个被锁住的大楼门口,你的目光往左上角看,你就可以看到他了。现在是夏天,他赤裸着只穿一条内裤。在他的四周,只有一堵巨大的深蓝色(褐色?)玻璃墙,他像一条线一样,躺着,与玻璃墙平行。偶尔的车灯余光会照射到玻璃墙上,一闪而过。他躺在顶层的阶梯上,有时候口里念念有词。夜晚八九点过后的大多数时候,他会把这个城市当成自己的家,怡然自得地睡下。他会不会在睡觉的时候想,他才是这个城市的主人啊,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不是?

他的所有行李其实很简单,这得在白天的时候你才能看清楚。他有一包东西,大概都装的是衣服。然后就是一个类似于枕头一样的东西。再然后就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当然,你不能忘记了,他还有一个吃饭的家伙:一个塑胶的或者瓦瓷的碗–他得用这个来乞讨。

白天,他会坐在阶梯前,挽起他的裤腿,露出他显得与身体比例失调的腿来。他的腿几乎和他的胳膊一样粗细。除了这个之外,你看不出他有些什么不妥或者毛病。他甚至会对着路过的姑娘行注目礼,而且眼角还会带着微笑。如果这时候过来一阵风,他的长发就会被吹起,嘴上的胡子也会跟着风被吹动几根。这时候,如果完全只看他的头,他该多像某个电影中的丐帮长老甚或高手。可是这里没有武林,洪七也只活在电影里,他则活在这个城市里,赤裸的上身,挽起的裤腿,带着莫名的微笑,身前放着的一个小盘子,盘子里放着稀疏的毛票,这一切特征,都将他指向为一个不劳而获的乞丐。而且,在很多人的眼里,乞丐二字之前,会有很多不堪的定语。

我见过他走路,他拿着一根塑胶的棍子,他弯下腰,用手去扶那一条站立的腿,像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人一样,腿画着一个小小半圆,像个罗圈。可是我想,大概只要他愿意,他会比任何一个瘸了的人走得快。可是他没有,每一次,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我见到他好像一直都坐在阶梯上。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给他东西吃的?

有时候,他会跟捡破烂的老头子坐在阶梯上聊天,显得谈笑风生的样子。这个时候,他就像一只布偶,没有怒和哀,只有露出表象的喜乐。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喜乐,在我这个路人看来,竟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甚至说,厌恶。我不知道他所显露出来的,是不是人们常常定义过的名词:快乐。如果这就是快乐,我想我不能不再次表示厌恶。

那是星期三的晚上。像很多个夜晚一样,我要路过他,路过那几棵芒果树。不远的地方,我听到了歌声,嗯,没错,是他的歌声。他用《歌唱祖国》的胸罩雄壮声调唱:”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当时的我听到这歌声的时候,像是听到了惊雷一样。这被那个半裸着胸膛的女歌星唱烂了的”红色歌曲“在他的口中唱出来,像晴天霹雳般的一出荒诞剧一样,将我过去所有掉下来过的鸡皮疙瘩再重新华丽地掉了一遍。

看着闪烁个没完的霓虹灯中,我羞愧得如同一位不懂得欣赏高雅荒诞剧的观众一样,仓惶地过马路。直到后来,我才羞愧地知道,他唱的是《走进新时代》。从此,我不再在路过他的时候慢下脚步。这大概是因为,我才是这个时代的落伍者。看着公交车站牌前驼背的拾荒者,我徒然觉得她要比他更像电影里的主角。尽管她有满脸不好看的皱纹和难看的驼背。

不过,我不再厌恶他,这个城市是他的,他才是主人。

【乱描】小刀人物志038——愤青列传IV

边境公路行-9

胡乱写完后才发现,这一篇写得很乱。嗯,TMD。

己丑年,二月十六日,诸事不宜。

二月在南方属于一个非常忙碌的季节。他的肩膀上有披肩,腰里挂着刀,他不是侠客,是个种甘蔗的农民。在我的记忆中,给了他这样一个标签:永远微笑。当然,在今天,我又想起了另一个标签:愤青。

如果你知道他的年纪,你大概会问,世上哪里有这么老的愤青?可是如果你见到他,你却会觉得,他依然年轻,年轻得永远微笑,年轻得喝醉了就敲桌子拍胸膛。然而谁也没见到过他说大话,他笑着对我说,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不管我喝醉了没有。那时候我离他一米远,酒精将他的脸熏红,他的眼睛笑起来更小了些。

他是一个边境村的村干部,当的是一名民兵营长。小角色,他说。然而,跟他将近50岁的年龄和身为村干部的角色不合的是,他正直得像一棵刚长成的橄榄树,骨头硬、实在。他可以仗义执言,从村里直骂到镇上。他说,没机会到县里,因为不可能是代表。可是群众不是选你的么?我问。选有个屁用。

说起公众事业的时候,他有着很多的愤怒。他说,政府就应该要为群众做事,XXX,某部门(略去确切名称)不知吞了多少钱下去。这样的风格让他犯了一次政治上的忌。听他人提起,那天镇长和他们几个一起喝酒吃饭,不知道他听到了镇长说起什么来,他拍案而起,脸红脖子粗的,与镇长杠上了。这样的行为当然让领导恼火。而当我问起他时,他笑着说,怕什么,我一个农民,他能把我怎么样?这个营长我他妈的不当了又能怎么样?

他说起当兵的时候,用的国骂三字经更多。他说,如果那年我弟弟不玩炸药,老子就TMD跟县里的政委拿一样的工资了。可是每当这个时候,他很快的转过话题,说起他的家庭来。他说他的儿子已经成家了,用手比了一下我的肩膀,比你要高,23岁了,准备结婚。

然后我们说起现实,他像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而对于有些悲观的我来说,他的年纪看起来比我年轻。他用手势来表达他的愿望,他说,要为村里修一条公路,然后开发一个生态旅游的景点,或者是开一间没有污染的工厂,让那些外出打工的青年都回来,回来干活,不用整辈子最外面跑,死在外面都不知道。他妈的。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母亲刚好从外面回来,他的声调顿时低了八度。他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日子陪着父母呢?不过,显然,这样的低落很快过去,他拉着我出门,去看他的乡村规划,他要做的漂漂亮亮的,让人住得舒服。

那天不知道怎么的,他打电话问起我离开农村之后的事,声音忽高忽低的。然而在车来车往的城市,我听不清他具体说些什么。直到最后,我只听明白三个字:他妈的。

嗯,他妈的。

Technorati :
Del.icio.us :

【白描】小刀人物志037——醉鬼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其他的鬼,我想,醉鬼是其中最没用的鬼。因为这种鬼不会飞,不会吓唬人,有些男醉鬼甚至还会打人。嗯,如你所言,最没用的醉鬼就是:打女人的醉鬼。

我想,不管是任何醉鬼,我都不该看不起的吧。可惭愧的是,我当时竟然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今天我顺着料峭春寒,忽然想起了他,隐约地,我有点想喝酒。

我们并不需要认识,因为打我生下来起,我们就认识了。但是自我有记忆开始,他的形象始终没有变过。他的状态分为两种:已经醉和将要醉。可是他年轻的时候很壮实,很有冲劲。所以在人们蜂拥去开发金矿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天可怜见,他没有埋身于坍塌的矿山之下。那天他还提着二斤猪肉,去了他的未来岳父家。就这样,他在矿山附近的村子,找到了一个肯嫁给他的姑娘。

从此,计划生育在他夫妇俩之间仿佛失去了效用,他生了一窝的孩子,前面四个全是女孩,到最后好像生了个男孩(原谅我对他家庭情况的忽略)。于是他的衣服日渐的旧了起来,一年下来就两个式样。手中夹着的烟也从过滤嘴变成了生烟卷(农村很多人买烟丝,自己用米烟纸卷成烟就可以抽了)。到了这一年,大抵是生烟被淘汰了,他换回了过滤嘴,一块五一包的甲天下。

他的名声并不好,可是如果你跟他坐下来喝酒,你会发现他的言语中非常的讲义气。我想,在古时候,他大抵可以当一个二流的流氓混混,那时候还有江湖之称,他大概可以混个方圆十里很讲义气的名号。可是他不幸生在了今天,头发凌乱,衣衫陈旧,在过节时,四处溜达,如果有酒,他随叫随到。如果某个傍晚,你路过这个小村,有个人在大声的呼喝着,你不用去打110,十有八九就是他在喝酒,而且喝到了一定程度。

有些人看起来总会有很多的道理似的。一个小侄子跟我说,醉鬼真烦,竟然教训起我来,给我讲道理。我明白这位小侄子的抱怨,因为我也遇到过醉鬼的所谓讲道理。他所谓的讲道理,就是将一个似是而非的论定用高声的方式压送给众人。当时我站在他身旁,我可以想象得到他的虚荣,或者脆弱。因为当时周围的人几乎没有人回应他。或者出于不屑,或者是懒得跟他争论。那时候他的声调并不平缓,像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一样,站在人群中大声高呼,却没有人理会。那时候,我注意到了,他没有喝酒。

让我瞧不起他的那一次,是他凭着酒气,将整个村民会议捣乱了。当时,他脱下自己的拖鞋,举起,然后几乎要打人。我架开他的时候,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傻逼。后来想起,他大抵不是因为对某一个人有恨,他恨的或者是这一群人,”这一群人怎么能忽视我的存在?”

在今天再次想起他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个近乎荒诞的词来:”寂寞”。我想,他或者是一个寂寞的醉鬼,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企图能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振臂高呼,兄弟齐集。然而现实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他有5个小孩需要养活并要供他们上学,还有一个只能在家里看小孩的女人,还有家中那一栋房子,在水泥钢筋崛起的今天,他怎能活得轻松?如果生活的现在和未来都充满了压力和昏暗,或者酒就是最后一间蜗牛房子,钻进去了,就是自己的世界。

在初八那天,他选择了南下广东。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依然还是那样打扮,穿一件对襟开的西服,灰白,带些许的黄斑点,走路时,一只手扬起来,像一个侠士。另一只手出卖了他,那只手提着的是一个蛇皮袋,蛇皮袋里就是他的全部的行李。他坐在他的大哥身后,像一个少年一样,竖起身子,挤在那一辆摩托车上。摩托车在傍晚的寒冷中喷起烟尘。

他的妻子站在屋檐下,一言不发。他始终没有回头,任凭身后的两个孩子放声大哭。

Technorati :
Del.icio.u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