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小刀人物志030——小镇的帅哥经理

小镇的帅哥经理

这是一个边陲小镇,它小得只有一条街道和一个农贸市场。可是生活并没有因为小镇的小而缺乏什么。这里也会有打扮时髦的男女青年,有悠闲的生活。可是这一切并不能使他感到满足。或者他需要一个都市,给他一种从电视、网络上流传出来的生活。于是,我在早上出发的返回小镇的面包车上遇到了他。

是他先给我打招呼的。那时候我正好需要找一辆车到小镇上去。我看车走来,招手,车停下,他坐在第二排,车门旁边。我到车门的时候他适时的把门拉开。这些个动作连贯得像拍一场电影。他坐在那里,向我打招呼,用县城的白话(类似于粤语的方言)腔向我打招呼,他说,你也要回去啊。明显地,他把我当成了小镇上的居民。而我明显记得,我曾跟他说过我从那里来,我的工作是什么。可是,明显地,他忘记了。

他的穿着很是悠闲,大短裤,粉色T-shirt,拖鞋,一大早上的,没有年轻人常有的疲惫。他的短发让他显得很有精神。总之,他就像一个刚从家里出来的很有精神的青年人。不过,他的家在55公里之外的小镇上,他说,他是来县城玩的。在我问他到县城来干什么的时候,他的回答显得毫无新意,但却又无可挑剔:玩。

他大抵算得上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皮肤有些黝黑,脸上看起来永远充满充沛的体力。在跟他踢过球和看他打篮球、排球之后,我承认,他有着出色的球技。其实他的身材不算很高,但乍一看上去,就可以感觉到他四肢都充满了活力。他操着县城白话,像一个都市白领(他是小镇的中国移动经理),在小镇上悠闲的走着。这样看上去,比那些穿着耳洞的年轻人有着分明的区别。

车在经过一个集市的时候遇到了交警。集市刚过,他开始用手里的Nokia手机给朋友们打电话,从他的口音里听出来,是让他的朋友们在跑车的时候注意,在某某地方有交警。电话打到最后,没电,他借我的继续打给他的朋友们。我试图跟他搭话。问他,日后在哪里发展?什么?发展?就是以后在哪里混?我有些抱歉的赶紧补充道。他脸稍微动了下,嘴角带动,笑。就在JL镇(也就是那个边陲小镇)啊。不去什么地方么?我看着他鼓起的三角肌问。去啊,有空就到县城或者南宁玩。我像户警一样问了些问题。他也偶尔问我。诸如,有没有在JL找到女朋友。听到我常到村里去,他问,哪里的姑娘比较漂亮,哪里的青年人比较多,比较好玩。

车走到了半途,他开始跟司机谈论一些关于开车的事。夹杂着壮话、白话、普通话,说着开车的手感如何,谁的车新好开,谁的车旧要修理用了多少钱。借着他跟司机又开始说到关于人们赌博的事情。像电影中颇具江湖色彩的那样,他说某某一个晚上输了十几万,某某借了大耳窿(高利贷),某某某买了车继续赌,某老板输得只剩底裤(内裤)。他说的时候像是没有丝毫吃惊的模样,像是对个中的所谓江湖极其熟悉。或者说,他就像一个亲临现场的导演一样,导出了如同《赌侠》这样的电影来。他跟司机继续说着一些“江湖”事。我打开车窗,眯上眼睛,任由他所述说的生活随风而去。

【素描】小刀人物志029——80后孕妇

80后孕妇

她腆着肚子,从摩托车上下来。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看上去有些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整个身子都有些胖。我想,或者她不怀孕的时候会看起来漂亮些。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她出现在这个边陲小镇上。她说,这个地方的人很辛苦,早出晚归的,拼命工作,可还是很穷。她大约开始怀念她的故乡了,因为她的眼神有些遥远,像是透过那堵墙,穿过泥土满布的马路和人群。我问,你到这里来多久了?她不答反问我来这里多久了。她喜欢用反问的语气,充满好奇,这种好奇像一种力量一样,渗透在她的胖大的身躯中。她的孩子的预产期是在22号(7月22日),她来这里有半年了。她看着对面的墙壁想了一阵,然后说,自从结婚之后就到了这里,这里很穷。不像我家里,你知道,我家里是县城,我以前从没有到过农村。这个边陲小镇直接被她定位为农村。她带着回忆,想念她的家乡。像是很久没有跟人说话了似的,语句连续,意思明了。

她问我从何处来,我说,我是异乡人。然后,她开始诉说她的中学年代,说起她的家。她说,她的家在一个县城,那时候上中学,是县重点。可是因为叔叔家境好,给了她很多零花钱,于是只顾着玩,没考上大学。她的手有些轻微的动作,说,那时候(上高中的时候)一个月的零花钱就有五、六百元,很轻松。可是后来只能上中专,然后自考大专。结果自考大专的课还没上完,就结婚了。现在,又要生小孩了,后悔呀。她笑着叹气。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啊,我也笑,漫不经心的看着电视里的奥运圣火在传递。跟他离婚算了。她一边说一边笑,笑得更响。

她说,她跟她老公是在玩的时候认识的。认识6个月后就结婚了,家里父母是反对她结婚的,结果她还是跟了来,来这里一看才知道这地方这么穷。认识一年,孩子都快要出生了。我说,那不是未婚先孕?她没有回答。那你觉得结婚怎么样?她说,烦啊,都不知道会怎么样,现在小孩又要出世了,前面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那你当初怎么想的?我当初?不知道啊,我都没准备好,你看小孩就要出世了。那你没跟你丈夫商量好?嗯,这个事我们没有商量好,有些后悔。说到孩子,我开始用我所学到的仅有的关于孕妇的保健知识告诉她,不要太劳累,有时候要去散步。她接着问,还有没有?该怎么办?然后又问,去哪里分娩好?是县城医院还是镇卫生院?

我们说起以后,她看着电视慢条斯理的说着。她说,年轻的时候应该多去一些地方走走,免得老了,像那个阿公一样,上楼都气喘呼呼的,哪里都去不了。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我是去不了什么地方了,以后有了小孩,要喂小孩,养小孩,小孩大了还要送去上学,长大了小孩还要结婚,看来这一生就这样了。或者她觉得太泄气了,说起自己肚里的小孩是个男孩。我惊,你怎么知道是男孩,不是不许做性别鉴定的么?她一笑,托熟人做的。我不依不饶的问,那你以后什么打算?在这个地方呆一辈子?有没有跟你丈夫商量过?当然啦,我天天晚上都跟他聊这个。以后可能就去深圳或者广州,亲戚那边开了个医药公司。可以过去看看,然后或者可以做点小生意。她像是叙述着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她的未来应该就那样铺开了。

说到后来,她开始问起我的年龄来。然后跟其他人一样问,你女朋友呢?我说没有。她仿佛来了兴致,说,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要不要。又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高的?瘦的?矮的?胖的?

她笑着结束了谈话,因为她要去洗衣服了。

在离开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要记录点什么。于是用笔在笔记本上写下:80后孕妇。因为我记得她是83年的,今年8月年满25周岁。她家乡的名字,叫博白,位于广西的东南部。
 

【速写】小刀人物志028——穷人

这是一段最难描述的旅程,尽管它很短。这也是我最难以描述的情感,我不知道该如何向未来的自己表达,向过去的自己交代。这时候,我最想当的是一个旁人,一个旁观者的角色,或者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自己的内心得到稍许的安稳而不至于焦灼。尽管,这些焦灼在外人看来是多么的莫名,多么的,难以置信。

这是镇上到村里去的路,路极其的颠簸。三轮车也很破旧,通过三轮车后车厢的铁板,可以看到积满泥泞的路。路上没有一处是干的,没有一处是平的。那天是街天,众多的人们从村落里出来,购买一些所需的物资,然后继续回家去过自己的田园生活。那两天,村里的一些屯开始准备着过节,这个节日用普通话说,名曰:农忙节。意思是忙完了一阵,该过节了。大概是庆丰收的意思吧。

我坐上三轮车,一个人尾随而上。我们对面而坐,正因此,使我如坐针毡。这是我第N+1次见到他,他依然穿着不变的衣服,不变的鞋子,甚至有着不变的头发。在之前的N次中,我遇着他的时候总是迅速的移开眼睛。并非因为他长得丑陋,而是因为他身上所附着的,我所能感受到的生活,让我感到愧疚,莫名的愧疚。而这次我还是没能移开自己的眼睛。他扎着头发,用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扎着,反正不是橡皮筋。这让他显得很特别。如果不是因为一只眼睛常年翻着,带着有些诡异的血丝,我想,大概他的五官称得上端正。坐在他对面的时候,他的两个眼睛朝着两个方向看着(其中一只或者看不到东西),这使我感觉不到他是不是看我。这使我感觉到惊慌。他的脸有些发白,大概是缺乏营养的缘故。他的头发在摩托车的颠簸中飘了起来。他的脸开始朝向前方,这时候,他应该是看着前方的吧。

他的上衣是暗绿色的,但已经破旧得有些发黑。衣服上沾的不知道是油污还是植物的汁,一小片一小片的。上衣的纽扣已经大部分丢失,他只有用打毛衣用的毛绳系了起来。结果把两个不对称的孔给系在一起,这正应了那个成语,衣不蔽体。他的衣服下露出一些白色的皮肤。大概他极少光着膀子干活过。他的裤子是黑色的,有些地方的颜色很深,如果不是油污,就是甘蔗汁了。裤腿有些破损,穿得久了,有些卷了起来。裤管上的线也开了,随着摩托车的颠簸,就像小旗子一样飘动了起来。

他的脚下有两颗白菜。用薄膜袋装着。另外两个薄膜袋里,有一个装着猪肉,另一个装着青椒。我想,这大概是他的节日伙食吧。白菜随着摩托车的前进,在他的胶鞋边晃来晃去。他的胶鞋已经在脚后跟那里断了开来。蓝色的胶鞋已经发黑,沾着泥巴。他用一个抓紧三轮车厢的姿势,一只脚扣着,一只脚像鸟的爪子一样,扣着。他毫无声息的坐着,他的节日的菜肴在他的胶鞋周围移动着。

因为他无法集中的眼睛,使我无法抓紧他正确的表情。我不知道他看到我这个从外部世界来的人是什么感受。我也无法得知,他面对生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只觉得心有绞痛,在这个被称为农忙节的日子里。

我下车的时候并没有下雨,只有满地的泥泞,乡村的污水,从一幢小洋楼里排出,我想像着他走过这幢洋楼,越过这些污水的时候,用着什么样的姿势。愿那雨后的阳光一直照耀着他,以减轻我莫名涌起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