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的花果山(推荐《网瘾战争》)

“所有在看这个视频的魔兽玩家们,我是看你妹,请举起你的手,我需要你的力量。我知道,他们杀油土鳖的时候,你没举。他们封推特的时候,你没举。他们杀饭否的时候,你也没举。现在,我们有可能连魔兽世界也失去。我也知道,我们都是屁民。在老太碰瓷、捞尸卖钱、飞车撞人、钓鱼执法面前,我们做什么也救不了心爱的游戏。但至少,你可以电脑面前举起你的手。并把你的声音,把你的力量通过这局域网传给我,为了我们仅有的精神家园,一起高喊:我们是魔兽玩家。”

请允许我抄录一段在《网瘾战争》中的台词,这是我惟一能表达尊敬的方式。我把《网瘾战争》归入了电影这个行列,并致以贺岁片的称号,希望不会因此而致使这部视频、影片失色。

在这部没有任何真人出演(除了网瘾中心的几个家长外)的电影,使用了过去网络上的各种用语,在开始看的时候,如果你觉得自己算一个网人(网民),一个合格而关注这个国家局域网的网民,那么你一定会对其中的很多对白心领神会。因此,提请观看的你,要注意保护自己的大腿,别在看这部片子的时候把自己的大腿给捶红、捶肿了。当然,也不要在深夜的时候观看,那会让你忍不住大声地笑出来,到最后却是忍不住低声叹息而无法继续入睡。

《网瘾战争》用魔兽世界里的人物来演出,演出这个国度众多的荒诞剧。在你看到觉得好笑的时候,却发现这些故事其实一点都不好笑:绿坝永远存在,叫兽永恒。在他们的背后,存在一个巨大的Boss。这个Boss有着”核谐”这样的武器,有众多发声的肉喉咙。这样的事实揭示着,我们生活在一个严格运转、不容有不听话、不同意见的系统里。这使我想起了《悟空传》,想起那些成千上万的生活中花果山的”妖精”们。他们不在体系内,因此掌管着系统运转的”神”就可以肆意地欺凌他们,因为他们自己没有情感,没有爱,因此也必须让花果山的”妖精”也没有不能有爱。那么,在我们的这个系统里,我们不能具备同情心(老太碰瓷、钓鱼倒钩都在毁灭我们的同情心),我们不能具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自己的意见。如果我们都有,那么花果山就将成为一片焦土,一如目前苍痍满目的互联网。

这是我们的花果山,为什么要让我们搬出去?

容许我再抄一段《网瘾战争》的字幕来结束这一次推荐:

“看你妹,我们不敢说话,就算我们说了,也会被无视或断章取义,我们曾经和你一样天真,以为这里处处是花园,以为光凭努力就能触及到理想,但抬头仰望金字塔顶的服务者们,手捧着被赐予的’幸福感’退缩到全世界最自由的无路由网,以低廉的成本互相沟通,靠游戏来缓解生活的痛苦,仅仅这样,他们为了利益,仍然雁过拔毛般的想尽办法,我们已经习惯了沉默….但这沉默并不代表奴颜卑膝,这钟声会传给你我们的力量,今天他们能为剥削一个游戏而不择手段”

向这样的魔兽玩家致敬。

《网瘾战争》下载(请抓紧时间下载,因为在Youku据说已经被删除了):

1.Http下载:http://download.178.com/wyzz.mp4

2.电驴下载:《网瘾战争》(电驴页面

3.《网瘾战争》完全手册(片中大量的名词解释、剧透、可用的观看链接等)

片尾曲放送:Bells of Freedom

(须在浏览器中试听)

晒谷场:消失的金色黄昏

2009年10月,故乡

家乡的晒谷场旁的狗尾巴草 摄于 2009年10月3日 Photobucket

  或者我在城市里已经太久,或者是因为城市里昏沉的天气而见不到那以往金黄色的黄昏,因而总是使我想起家乡的晒谷场。在逐渐消失殆尽的时间里,如果我不去书写,故乡还能留给我什么?

  晒谷场总是在”逢春”的时候才会派上用场,在平时,会堆放着各种杂物,也会停放着洪水过后的淤泥,晒着各种东西:木薯、花生,甚至是牛屎。可是就到”逢春”的时候,也就是南方的水稻收割的时候,村人们称一年里的这两个时候为”春天”:六月春和十月春(均指农历,或泛指)。或者是祖辈们的语言里面有”秋天”这个词(在白话,即粤语的一个分支中,确实没有秋天这个词),他们称这两个收割的季节为春天。而即使是到了今天,普通话很普通的时候,我们依然习惯地称呼收割的季节为”春天”。或者,只有”春天”这个词才能表达收割的喜悦。

  在六月春、十月春的时候,连成一片的晒谷场开始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用水冲洗,用铁锨把泥去掉,拔掉周围水沟里的杂草,甚至会把遮住太阳光的一两根竹子商量着砍去。这个时候,阳光也非常矜贵。由于几代以前,整个村子的户数不多,晒谷场也格外地大,连在一起,不分彼此。到了后来各自分家,连晒谷场也开始分了开来。到了我们还小的时候,由于年代久远,水泥堆彻的水泥晒谷场开始有了裂痕和坑洼。

  可是不管晒谷场如何破旧,如何坑洼,孩提时的我们,怎么会顾得上这些呢?那时候的我们特别期待黄昏的来临,期待着太阳落山。只有到了那时候,晒谷场上的稻谷都已经入仓,挑回家去了,黄昏里的那一大片空地就是我们的天下。我们开始在上面奔跑、呼叫,如果热汗淋漓了,就把上衣脱去,开始在金黄的暮色里继续奔跑。我们在进行一种追逐的游戏,类似于”警察抓小偷”。很多参加这个游戏的都是男孩儿,因此脱去上衣的男孩儿们在汗水的作用,就像一尾尾泥鳅一样,谁无法轻易抓到。而女孩儿们,或者会有个别加入我们,一起疯狂地跑起来,在被抓到的时候就大喊,在逃脱的时候就大笑。而其他的女孩儿则会在晒谷场上踢着用各种植物叶子制作而成的草毽子,”一、二、三……三十、三十一”这样数着。而我到如今也无法得知,为什么她们可以在我们放声大喊、大笑之中依然能把数数得清楚。

  如果顺利,如果父母不来催我们回家做饭,做家务,那么我们就可以一直玩到月亮东升的时候。当然,年小时候的我们是一类感知动物:我们可以轻易地感知到露水就要来了,黄昏即将过去,该回家了。那个时候,我们或者不会停下来,但我们会像蝙蝠一样,开始在微暗的路上飞奔回家。

  当然,并不是每个黄昏里我们都会满场飞奔的。偶尔,我们也会加入到女孩儿们的游戏:”跳飞机”。那是一个用黑炭在晒谷场上画上几个方框,然后歪歪扭扭地在顶部画上一个半圆,再就是去找一小块瓦片,按规定就是在画好的方框里,单脚把瓦片踢来踢去,不能压线。不过这样的游戏总是会让男孩们感到沮丧,因为谁也无法赢得了女孩们。这个时候我们惟一可以做的,就是:耍赖。如果你恰好就在一九九几年或者一九八几年的时候经过我们的村庄,在”逢春”的时候,在黄昏,你或者会碰巧遇到两个小孩在为一个游戏争吵。夕光把他们的脸照亮,也把他们脚下的晒谷场上用黑炭头画出的线映出来。如果你留意一小会,男孩们总会不自觉地败下阵来。

  有时候我很纳闷,不知道当时年小的我们,是从哪里继承了这么多游戏?是那些大人们告诉我们的么?不是,因为他们都在忙于劳作。是那些青年人告诉我们的么?也不是,他们都忙碌扭扭捏捏地说话,说上半句就羞涩半天。是老人们么?也不是,因为他们并不喜欢黄昏。

  在对奔跑和”跳飞机”感到厌倦的时候,我们还会拿出一根某种藤条做成的绳子来跳绳;还可能从家里拿一块木板,握成乒乓球拍的样子,拿出不轻易拿出来的乒乓球,用黑炭头在晒谷场上画线,画出乒乓球桌的形状,中间就放一根木头,作为乒乓球台的拦网用。然后我们就开始弓着腰或者蹲着,在晒谷场上打乒乓球。有时候我们手脚并用地上阵,在晒谷场上,玩这种或者是地球上最简陋的乒乓球游戏。玩到最后,手上全是黑炭的粉末和灰尘。出汗了就往头上一抹,一个花脸就这样诞生……

  那时候的我们曾经以为这样的黄昏会一直延续,我们都在假设,自己不会长大。或者说,我们压根不知道那就是假设。除了贫困的生活之外,我们只能喜欢这样的奔跑和游戏。当离乡别井开始的时候,我曾一度感觉不适应。我习惯了在黄昏里大呼小叫地奔跑着,流着汗,不知疲倦。以忘掉一整天里因为贫乏生活带来的痛苦和无奈。或者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我选择了足球,中学时放学后就开始往操场里不知疲倦地拼抢、奔跑。那个时候,恰好是黄昏。

  在很多年前之后,我再度在”十月春”过后不久回到家乡。村里的两个晒谷场,有一个已经荒废,上面放着各种杂物,周围长着杂草。在另一个晒谷场上,人烟寂寂。村庄的阳台越来越多起来,人却越来越少。人们大概已经不习惯在晒谷场上把稻谷晒干了,大家都有了阳台,都有了一把很牢固的锁头。不再有孩子在晒谷场上不知疲倦地奔跑,他们开始习惯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狼和羊的动画故事。

  黄昏的时候站在阳台上,依然可以看到有浮云漫天,但是村庄寂静。阳光在钢筋水泥的楼房里很快消失。谁能分得清楚,这消失的黄昏,就是我们十几年前的黄昏?

南方黄昏的晒谷场(很像家乡)

南方的晒谷场 摄于2009年11月22日 Photobucket备存

决明子的睡眠

决明子
Photobucket

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候:在一个下午醒来,忽然间惶惑起来。如果这个下午阳光热烈,四周却安静得像一张挂在竹篙上的布一样,你侧着身,头枕在里面放着决明子的自制枕头上,耳朵里会响起一种空旷的声音,一鼓一鼓,一跳一跳的。这时候的你,清醒得想到了死亡。是的,我说的是死亡。屋子外的下午忽然间就在这样的想象中变得胶着。你无法挣脱自己这样的想法,你再也无法睡着,于是你站起来,在那个下午需要四处走走,去寻找一些响声,去证明自己活着。你怕自己留在床上,留在决明子枕头上,会忍不住哭出来。

每当有这样的时候,我会走到屋子外面去,用跺脚的形式,去惊吓正在屋脚歇息的鸡们。在我跺脚之后,鸡们四处逃窜,并发出尖叫的声音来。我傻傻地看着它们,看到在阳光里散飞的灰尘,听到鸡的叫声,心里想着:终于,这个世界有了声音,这一切都还存在。

在我还在我的村庄里四处奔突的时候,枕头大多是用决明子填充而成的。睡觉的时候,每转身一下,就可以听到决明子在自缝的枕头袋里响。这样的响声会让做噩梦时醒来之后感到安慰:你不需要发出声音来证明刚才只是一场梦,枕头里的决明子就让你清醒起来,那只是梦而已。然而,也是因为决明子在枕头里的响声,在你睡不着的时候,听着,”那是不是时光流逝的声音?”这些细小的声音响来响去,到你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一天了。

决明子(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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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在赞美决明子,就像我们这样的凡人,长在路边的决明,就在阳光下生长着。不管什么样的赞美,都不阻碍也不助长我们的生与死。所以,那时候的我们,待到决明结果的时候,开始拨开草丛,去寻找对长(即一对一对地长)的决明果实,进行一种被称为是”决钩”的游戏。由于决明的果实像小型的豆角,如果是对长的话,就会长得篆体的”人”字,像一个长形的钩。我们常常会把长得最粗实的那一对摘下来,然后我们开始进行对决:把两对决明钩起来,抓住决明的两条腿,各自向一个方向拉。结果很快就会出来:总会有一对会被打败:”人”字的决明被裂开成”八”字。

那种被称为”决钩”的游戏逐渐消失在成长的过程中,而游戏的双方则换成了比我们更小的孩子们。然而在决明子上的睡眠依然如故。在下雨的夜里,听着雨水,想象着屋子外面无边的黑暗,想着那被洪水冲刷的稻田,谁会在田埂里走来走去?在春天里死去的村人们,会不会走上田埂,为稻田挖开一个口子,不让水把稻子淹没。那个就埋在山岗上的先人,她/他会不会走在回家的路上,却再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床位?有时候,你就伏在枕头上,听着蟋蟀叫,想着,”我是从哪里来的,我要到哪里去?”。如果是白天,如果你病了,你就躺在床上,暗暗的屋子里挂满了大人的衣服,堆放着父亲的书、账本,或者写满字的本子,所有人都不在屋子里。一个人在屋子外走过,你可以看到阳光映射在这个人身上而又从窗子折射到屋子里的光。这些不明显的光线从左边过来,或者从左边过来。路过的人们有时候会骂咧咧的,那大概是她/他的孩子不听话,又把牛放到人家的田里吃稻苗;如果路过的人不说话,但脚步却很响,很快,那一定是她/他背着柴或者挑着稻谷、粪水路过;如果是一个很快的脚步声传来,那大概是某一个伙伴在玩耍……在你一个人入睡的时候,你听着这些脚步声,慢慢入睡,决明子的响声不再重要。

你就把头放在决明子的枕头上,在某个早上,你被一些人讨论的声音吵醒,窗外有人在讨论,谁家生了个女孩,这是第四胎了。又或者,在某个深夜,你听到了摩托车的响声,有人从广东回到了家乡。也是在这样的深夜,你在决明子枕头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你想起的是已经去了广东的父亲,你觉得,什么样的声音都无法让你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你无法为”家”这个名词付出什么,尽管你觉得自己已经长大,甚至可以挑一百斤的稻谷疾步如飞。可是,他们怎么都在说,”你太瘦了”。

怎么能忘记那些睡眠?在多年之后,你才知道,在决明子的枕头上,侧着头,那一鼓一鼓,一跳一跳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心跳声。你怎么会忘记,那阵心跳声就像你一个人站在空谷之中,一个人面对这黑暗空谷,前没有去路,后没有来路,你找不到自己:如果我是生的,我在哪里?如果我死了,我会在哪里?而且,我是谁?你想爬起来,跑到屋子外面,对着那些在屋脚的鸡跺一跺脚,可是,那是在深夜,寂静得只剩下蟋蟀鸣叫。这些你都记得,可你却忘记了,你是怎么陷入睡眠的。

在多年之后,在塞满棉花的枕头上,我再度忘记了怎么样才能陷入睡眠。然后,我顺着一个模糊的记忆,在浩瀚的比特海中找到了决明子(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它的名字),继而想起了那些在决明子上的睡眠。

晚安,我的童年。晚安,我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