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在想,一个人的老去–特别是我自己的老去会是什么样的?前者,或者很多人无暇回答,或者不屑回答。至于后者,或者需要在自己老之后才能回答。可是并非每个不屑回答前一个问题的人都能回答:一个人的老去会是什么样的?我知道,在不屑、无暇的背后,有很多堂而皇之的理由:忙。那些年轻的人我都尚无暇顾及,那里来的时间去顾及他们(老人)?
我曾一度惧怕老去–可是更多人说,你还年轻得很,怕什么?然若一个人不年轻,他/她怕的是什么?我没有就这个残忍的问题去寻求答案。只是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他们,浮光掠影的看,惊鸿一瞥的看。
大概在数个月前,他说他大概有76岁了—-你可以看出,年轻人对年龄总是不长记性的,我几乎忘记了他的具体岁数。自我认识他(或者说是见到他)那一天起,每逢午饭、晚饭,他总是拿着一玻璃杯,里面装有本地的米酒。杯子或满或半,但是从不落空。他的脸红红的,戴着眼镜,缓慢的夹菜,缓慢的把酒放入口中。他一直红着的鼻子,使他显得像个酒鬼。或者吧,在年轻的时候他真的是个酒鬼,可现在的他不是,他顶多是个需要酒的老人,他喝得不多。
在我见到他的前两年,他还可以帮忙店里(他家是开饭店的)收一下碗筷。他手里拿着碗筷,慢慢的走近洗碗池,手里的碗像是随时都会跌落在地上。可是几乎没有人为此提醒他,让他把碗放下来,或者让他小心点。或者到了他这个年岁,他已经小心翼翼了许多年。如果不,他怎么会活到如今呢?在后来,他不再过多的走动,他对店里的事不闻不问。他开始专心的看电视,一整天一整天的看,遥控器放在他手边,他站起来看,或者靠近电视看。他总是不停的对着电视笑。或者说是电视里的剧情、对白让他发笑。他的笑像未关紧的水龙头水滴一样,不时的落几下,但又不延续。有一次,他依然笑了起来,声音不大,甚至笑得只剩下脸部的肌肉在动。这一次,我再也不以为是电视的剧情好笑。因为电视里放的是《还珠格格》。
两年多的时间(我见到他只有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好像很少跟人说太多的话。前两年,在没到午饭、晚饭的时间里,他经常站在门口,看着人来车往的街道。他像看电视一样,看着门外的路。在镜片背后,不时笑。或者外界喧嚣的生活在他看来就是一出巨大的电视剧。他正冷眼旁观着呢。他的头发全白,天气稍冷,他就穿上厚衣服。而这厚衣服一般是黑色的。这使他的肩膀上落下的头皮屑分外显明,这也使我不敢常拍他的肩膀,而他倒是慢慢的,开始常拍一下我的肩膀。个中原因,我自以为是的认为,我是惟一一个主动跟他打招呼、说话的人。
由于之前每逢吃饭,他总是叫我一起跟他喝酒,所以我每次见他总是打招呼说:饮了(酒)没有?2008春节后再见到他时,我如往常的打招呼,饮了没有?他笑得缓慢,唔饮,唔饮。我以为他是开玩笑,也没在意。后来一次天冷,我邀他喝酒,他还是拒绝。我一再邀请,他镜片后的目光大盛,差点死了,还喝。怎么了?我问。我高血压,唔饮得。在我听来,他的声音出奇的大。我想,在检查出他高血压之后,或者他更需要的是自己的健康。
他还是不太说话,或者是没有人跟他说话。少了喝酒的乐趣,或者他又找到了看电视的乐趣。可是,这生活就是他想需要的么?
或者,有一天我老了,我会成为这样的人么?这就是我所等待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