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小刀人物志006号—大和尚,小和尚,都是云游

        记不清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和尚是在什么时候。但记得那是在一条热闹的街道上,他的前面摆着写有"XX少林正宗"字样的红布。红布上的字并不是很漂亮,但却显得别有风味。那时的我对书法的兴趣特别浓,站在旁边呆呆的看了很久,刚想开口问光头和尚们,那字是怎么练来的,谁知这时竟然来了工商局收地摊税的,圆珠笔一划,1元钱的票飘落和尚的红布上,我看着和尚掏钱的模样,不知为何,全没有了兴趣继续看下去。那时候是一个念头:和尚是不用钱的。跟钱链接起来的,是世俗,是那些吆喝着的摆摊的卖包子卖处理大减价的人,可是,亲爱的和尚们,你不是这样的啊。那时候一边一边想,社会主义的和尚也成了摆摊卖膏药的?

 

       后来还是在街道上,看见过很多次卖药水的光头们(或者这样的称呼更合适他们),他们的门派有嵩山的,有武夷山的,不一而足。可是他们都在红布上写着"少林正宗"。他们极少双手合十,不颂佛号。而在我所见的光头中,只有一个人挂着佛珠,脚穿布鞋,绑腿,像个行者。那时候我欣喜得不得了,接连撞到几根电线杆。后来看到他走进一家门前放着黑白花圈的人家,我又生失望,天,怎么又是做生意的?

 

      从此我对"少林正宗"生出免疫力来。父母和邻居们在我外出的时候千叮万嘱,千万千万千万别信那些摆地摊的人。问及为什么,原因不详,都曰:他们是骗人的。后来在报纸上见到很多这样的骗局,电视上网络上到处是。于是,我一时觉得这个世界恐怖无比。买东西都跑到商店里去,绝不买地摊的东西。

 

      后来大学毕业,同学说,走,把书卖了。咱摆地摊去。我没去,我宁愿把书按斤卖了,也不摆地摊。直到去年,我开始明白,摆地摊的人,也是为了生活。一对老夫妇,在小城的路口摆了5年地摊,据他们说,给儿子娶了个媳妇,准备建房子。于是,很多人就会说,其实摆地摊也很赚钱。这口气就像是说,其实农民也很富,不信你看XX的农民就建起了新楼房,个个都揣了个手机。MD,这样说的人肯定是没有去过农村,没有摆过地摊。如果把这逻辑放到光头们的身上,可以这样说,其实光头们也很有钱的啊。

 

       扯远了,今天在我继续我的盒饭人生的时候,我又发现了光头们在快餐店里出没。我在快餐店的大玻璃镜里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碗里躺着我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一个小光头穿着红黑色的T-shirt,上面印了一个不知名的卡通图案。其他人都穿着土黄色的对襟唐装(不知道是不是),都是脚穿运动鞋和迷彩军鞋。他们说着普通话,喝着快餐店里的汤,吃着糖醋排骨或者鸡肉。或者因为此,他们不是正宗的和尚,更谈不上少林。前两天经过的广场的时候看见他们在表演,当然,又看到了"少林正宗"的横幅。

      我看着那个穿着T-shirt的小光头,他在低头刨饭。我知道他手里的红色过塑卡片上面印着"4元,XX快餐店",而他用这卡片换来额头下的饭菜,然而我无法得知他来自何方,我心想着,一个中年女人带着她的儿子来吃饭,她儿子的脚上穿着adidas,相对于小光头,他显得白白嫩嫩的。我忽然想上去问问,大和尚,小和尚,你们走了多少路来到这里?你们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和农民一样有钱,和那些打工的青年人们一样有钱?你们为什么要把头剃光?

     离开快餐店的时候看见门口的日光灯,车来人往的街道上,人们赶着回家。想及,他们回家,而我,离开家,不就是出家?不知道当初构词的时候,人们是怎么界定出家一词的。出,不就是离开么?出家,不若是离家?他们出家,或者也会有入家的一天。他们成群结队,以和尚的名义,云游四方。以生存为目的,剃着光头。

     我本想在地摊上买一袋水果回去,谁知四下找寻,竟然找不到一个小贩的影子。猛然想起,这些日子里政府要做城乡清洁工程,所有地摊,都收拾回家了罢。那和尚他们呢,我不无忧心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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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小刀人物志005号—回乡青年

这是个意外。我与年轻的生命相遇。不能不说,我本意是想作一个诗意的开头。然而,不可以。我发现无法诗意起来。

他是个青年,甚至说比我还要小的年轻人。
那时候,我们同坐一辆车。最后一排的位置上,靠窗,他的手放在他的包上。他的包是一个时装的品牌(见谅,我忘记了。),里面装的应该都是些衣物吧。我坐下,他往窗口挪了挪。我发现他的身上有着一种气味,让我感觉到,他走了很久,走了很多路。当然,也感觉到他年轻。

“回家吗?”我问。他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是啊。“是打工回来还是?”当然是打工了。他笑,前面座位有个人附和着,但是我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话。“在那里打工?深圳?”是啊。深圳。“深圳那个区?”龙岗。“噢,我去过深圳一回。在深圳干些什么呢?”在玩具厂啊。他有些吃力的说着普通话,所以说每句话的时候都加一个语气助词或者叹词。前面的开始说,做玩具模型的。“玩具模型?累不累?”累啊。还要加班的呢。我发现如果继续用普通话问他的话,他肯定会出汗。于是,我改用粤语,不,应该是传说中的白话。“要加班?加班费多少?”5块。每个小时6块。前面的伙计帮着他比划。“6块?”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应他。是啊,才6块。他看我会说白话,兴奋起来,想是有很多话要说。

他把烟拿出来。是红塔山。我说,“哇,都抽红塔山的啊,高级。”他有些不好意思,抽一根给我,我拒绝,“我不会抽烟,多谢”。他开始低头点烟,为了躲避从窗户吹进的风,他把头压得更低。终于点燃了,风一吹,烟燃得更快。

“平常都干些什么呢?”平常啊,打桌球(台球,就是司诺克),玩牌啊。“赌不赌钱?”赌的啊,怎么会不赌,不赌钱干什么?“那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干?”他好像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也有可能是车的声音太大,风太大的缘故。他继续说,一个月的工资,赌得只剩下100块。我问,“一个月多少钱的工资?”700块。他怕我听不清楚,用指头比划着。前面的伙计可能已经睡着了,他旁边的一个老人由于睡着了,居然把头放到他肩膀上。我点头,重复了下,“700块。嗯。我知道了。”“那你不寄钱回家么?”我继续问,像个警察叔叔一样。那里有钱寄,自己都没有得花。他说的话越来越快,夹杂着壮话,我听不懂他后面说了什么。

“你是家中的老大吧?”他说是,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你怎么不上学? ”不想上了。他看窗外。然后,又转过头,我上到4年级。伸出四根指头,四年级后就没去上了。我说,你今年也不大吧。我83年的。打工好多年了吧。我略微带着叹气说。3年了。那之前干嘛去了?我问,看着他黝黑的脸。混啊。然后就没有任何补充。

后来他问我是哪里的人,他猜我是湖南人。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笑,忘记了怎么回答的。他在半途下的车,大声的用壮话吆喝着同伴。我拂了拂他座位上的烟灰和泥土,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目送他走在泥路上,微风起,吹动甘蔗地绿绿的一片。尘土不扬。他的时装塑料袋跟同伴的蛇皮袋一起,缓缓前行。

车很快开动。一切,瞬间在视线中消逝。

【素描】小刀人物志004号—穿花红衣的老妇人

  我坐在最后一排。这是我惯常的坐法。这是一辆开往金龙镇的中巴。还没开车的时候热得像个蒸笼。我喜欢坐在窗边。坐在后面。这时候我可以举起我的相机或者抬起头,观察这里的人们——上车、下车,醒来、睡去。
  她该出场了。她在半途上车。她或者是包着头巾的,这个使我困惑,究竟她戴了头巾没有?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穿着的衣服是花红色的。她就是按照这个编排进入我的记忆里,我为她找到一个地方,我让她这个形象安放在一个角落里。某天我忘记了,我可以按照花红衣服这四个关键词来找到她。
  对了,她穿的衣服底色是红色的。那些花很细柔,很亮丽的那种。或者在她的这个年纪是不该穿着这样的衣服到处乱逛的。然而,谁知道呢,她或者穿的是她女儿很久之前买给她的衣服,家里的儿子不争气,所以,她要自己出来找点钱回去。她双手提着的东西很沉,这就是我猜测的原因。
  按照一个城里人(所谓的城里人)的眼光看她,她黑色的裤子跟上衣根本不搭配。整套衣服土得掉渣。而且裤脚居然有些短,露出下面穿着解放鞋的脚。鞋子好像有些大,或者是她儿子或丈夫的吧。又或者是那位好心人送的,又或者,是她从某个地方捡的吧。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己买的,只是觉得便宜,想买给儿子,结果儿子嫌土,给了她。
  她坐下,她的旁边居然没有人。然而她依然只是占位置的一半。她或者习惯了这样坐下来——每每上车,都是没有位置的,即使有,也只是在车头前找到半个位置的空间坐下。能坐下就不错了,更不要说伸展手脚了。于是,她拘束得很,手脚都不像别人一样伸得很开。她几乎是缩着,尽可能的减少自己占用的空间。或者,她想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吧。占用太多的资源就是一种罪过。我看着她,忽然觉得窗外的阳光冷了下来。风从窗口呼啸而入,竟然有些凛冽。这时候,我拿出相机,我想把镜头对准她,我要记录下那漂亮的花红衣服和花白头发。可是,不知道是车颠簸得厉害还是我的手抖得不行,我始终没拍出一个清晰的图像来。

  故事始终没有结束。售票的(被称为收钱的)来了。收钱的是个小伙子,他认识我,因为我三天两头的坐车下乡。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到那个小伙子靠在一个座位的背面站着,面对着那个老妇人。他的手里拿着一沓钱,有零碎,有大额票子。他的目光斜视,向下。她的口里喃喃自语,说些壮话,我听不懂的壮话。但我可以看出,她是找不到买票的钱了。她的脸上并没有焦灼,或者焦灼已经隐入了内心去了。她只是翻来覆去的找,从外面的口袋翻起,再翻到里面的口袋。然后,又翻了翻塑胶提袋。然后,又集中精力掏衣服里面的口袋(里面的口袋大概是她自己缝上去的吧)。那个口袋口明显很窄,这是出于安全考虑的吧。她先是掏出一张折叠得很好的纸。纸上有字迹的印痕,有较大的磨损。隐约可以看到是一些阿拉伯数字。确切说,应该是电话号码吧。那是不是她离家的儿女的电话号码?她把纸放到左手,又继续用右手向口袋里掏。她还是掏出了几张零钱来,而且,还有一个硬币。硬币很不容易掌握在手里,竟然掉在地上。她的反应出奇的快,她的目光随着硬币走,很快就把硬币捡了起来。她把钱数了两次,然后留下一张5毛的纸币。其他的全部给了小伙子。
  她把钱交给那个小伙子的时候,小伙子好像已经很不耐烦,而且,也有些不屑。而老人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她只是拢了拢头发,继续坐着。安然,安静。

  她掏钱的这个过程其实很漫长。至少,这对我来说是非常的漫长。我坐在最后一排,她坐在我的斜对面,倒数第二排。她掏钱的时候花白头发一直在我的面前晃着。晃得我心里慌张无比。她接着掏的时候,我开始焦灼,仿佛她的钱全部都是我偷了似的。我对那个小伙子说,她的车票是多少钱,我付吧。小伙子看了看我,说了句壮话,我没听懂。什么?我问。他咕哝着,听不清楚。这时候那个老妇人偶尔的把动作停了一下。看了看我,没说什么。或者,她根本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后来,她回头看了我几眼,眼神里没有任何神情。或者,我是一个无关的陌生人,我能做的,应该是坐下来,装作没看见。或者打个盹。她应该只把我当作无关的路人,或者妈妈说得对,不要轻易接受陌生人的东西,包括援助。她妈妈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么?对陌生人保持足够的距离。这是那一位妈妈说的?

  她还是在半途下车了。她下车的时候倒是显得有些慌张。或者她怕车带着她到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吧。是的,她的家到了,她要回家,而不是去另一个地方。
  愿她平安。

#人物原型:临时上下车的老妇人,龙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