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小说】少年七章(4-7)——美艳如花的女同桌

少年十四章配图 2

  4.死刑犯的春天和我们的夏天
                 
  他在春天的时候杀了人。据说那天是大年初三,年还没过完,酒也没喝够,刚娶的媳妇,刚生了个娃儿。老人们摇头,这是造了那门子孽啊?他在那个春天的年龄是23岁。一个让人激动的年岁。他没跑多远就被警察抓走了。后来,家里年轻的媳妇抱着孩子走了。后来,他家的店铺关门。像一场洪水一样,来得汹涌,去得干净。当然,甚至要比洪水干净,连人影都没有了——他被判了死刑。
                 
  当然,在1990年的夏天,我们是不知道小柳会是个杀人犯的。那时候的他,阔气得很。那年的夏天热得要死,他翘起二郎腿,在一张椅子上坐着。嘴里有一根牙签,一些进出店门的人笑喊他“六少爷”。靠,他居然答应了。小方对此很是不忿,就他那鸟样也算少爷?可是小方的不忿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小柳拿出一瓶汽水来,说要给我们喝,但前提是必须有人给他捶背。小方匹颠匹颠的走过去,一把抢过汽水喝了下去,并用命令的语气让小洛给小柳捶背。迫于小方坚硬的拳头,小洛很不情愿的走了过去。然而就在小洛转身的片刻,小方的眼睛居然扫视到门外的人影,妈的,是张土狗。小方的声音尖得很,夏日里闷热的空气仿佛裂开一道缝隙。张土狗听到小方的声音,吓得直跑。灰绿色的书包在他的屁股后面一颠一颠的,像一条难看的尾巴。这时候小洛也抓紧机会跟了出来,他妈的,真恶心。小洛朝地上吐口水,并用鞋子在口水搓了搓。小方对我说,小刀,我们追。当时的我,忽然觉得有一种伟大的责任心在胸中膨胀,如同电影里的红军追击屁滚尿流的日本鬼子一样充满光荣的荣誉感。当然,那时候鬼知道这是荣誉感呢,我也只是觉得张土狗让当时的我恶心无比,该揍。我们开始一路狂奔起来,不理会小柳在我们屁股后面直喊,喂,我的汽水!
  张土狗其实叫做张图均,有一次他把自己的名字写成张图钩,老师用标准的广东普通话喊,张土狗,张土狗是谁?从此张土狗的名字就喊得非常响亮,连那个张胖子也问,你们班来了位新同学,叫张土狗?
  照说张土狗的长相其实并不惊世骇俗,甚至说,在当时是非常时髦的打扮。他家有些钱,把头发用发胶梳得油光滑亮的,连苍蝇都停不住。衣服漂亮得很,但他随时会用袖子抹一把鼻子和嘴巴露出来的液体。学习成绩又好得要命,老师们喜欢得不得了。老师们每次提问都是他第一个。张土狗,你来回答下……可张土狗为什么这么令人厌恶特别是令我们厌恶?大抵是为什么我也答不上来。如果你拿同样的问题问小方和小洛,他们肯定也答不上来。如果问小木,他或者会翻一下白眼望天,“只有天知道我们这么讨厌张土狗。”是的,或者只有这样解释这件事才行得通。我们讨厌张土狗,讨厌得直想揍他。
  可自从我们长大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于是,那一次小洛和张土狗的单挑也就成了无人作证的野史——因为当事人小洛也忘记了这个人。小洛是这样对我们说的,我们认识过一个叫张土狗的人吗?他曾经存在过吗?
  不管小洛是患上了青春期失忆症还是脑袋被烧坏了,我对那一场尘土飞扬的单挑始终记忆犹新。那天还是1990年的夏天,张土狗可能是被逼急了,从小柳那里牺牲了4根冰棒找我们谈判。到最后,我们鬼使神差的答应他,找一个人跟他单挑了事,以后再也不动他。不幸的是,抓阄时小洛被抓到了。身材矮小的小洛对比自己高大的张土狗好像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那时候真像一个身材矮小的八路军和一个身材高大的国民党军的对决。当然,事情并没有符合剧情的发展,小洛被张土狗压在身下。小方在一旁看得急了起来,正想冲过去,旁边当裁判的小柳忽然冲出来,往张土狗的屁股上飞起一脚。然后抓起他就揍。结果是张土狗的鼻子被揍出血来,牙齿也有一颗松动。“妈的,别让我再见到你。”小柳的脸上这时候竟然闪着光,不,太狠了,像是一只年幼而残忍的狼。小木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刀,我们走吧。小洛也跟着爬了起来。这时候我发现小柳跟张土狗一样的让我恶心。夕阳下小柳的身影充满了奇特,小洛首先发现,“看,小柳的影子长出角来了!”“天啊,你看他的翅膀。”小方则说,我感到有一张网无边无际的张开着,有人在上面挣扎着。而小柳,他是一头怪兽,在1990年的夕阳下,用他影子上的角,让我再次恶心无比。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简单得让我无法记起太多的细节。小柳被学校开除了,原因是他在晚上尿尿的时候走错了厕所,结果跑到女厕所里去了。另外,重要的是,他的头上真的长出角来了——他将两把刀绑在头的两侧,扬言要找张胖子老师算账。
  时间忽然间过去了很多年。小柳23岁的时候,终于把怀孕了的女朋友变成了媳妇。也是他23岁这一年春天,他用那把年少时候的刀砍死一个邻居。有人说,他砍死邻居的原因是他对他的邻居感觉到恶心——他恶心得想揍那个邻居。人们对此百思不解,厌恶一个人居然可以到这种程度。然而我明白,我理解他。只是,他为什么还停留在1990年的夏天?我又看到一个人张着罪恶的翅膀,飞翔在猩红的夜空中。一匹猛兽,在浩瀚的星空下的挣扎。
                 
                 
  5.美艳如花的女同桌
                 
  她是个漂亮的姑娘。不,应该说,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她笑起来的时候酒窝就特别明显,几乎能装下半桶水,小木抢着打了个比方说。小方亮出他的蛀牙,嗤笑着说,小木,你是不是喜欢上阿九了。小木当场就急了眼,日,谁说我喜欢她了?那个大屁股,喜欢她的人才有毛病呢。小木用力的朝地上吐口水,以示鄙视。
  就在这时候,我的同桌——阿九从我们的身边走过,几个小青年开始吹着哨子,而漂亮的阿九竟然对着他们笑。这时候,小方和小木都朝我挤眼睛,我用力拍了拍正在呆看的小洛,走!我的心里对同桌由一种莫名的喜欢变成一种同样莫名的厌恶,这就像是六月里的天气,晴空也有霹雳,风吹云动,变化无常。我开始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奔跑起来,就像电视里的主人公,一段段的故事都以奔跑作为结尾。当然,谁也不会知道,我的手心几乎出了汗,然而嘴上还在说,奶奶的,真骚。小洛一边跑一边喊,小刀,你慢点啊,赶去投胎不是?我猛然刹车般的站住,小洛没头没脑的撞了过来。靠,我为什么要跑?内心的焦躁却愈发剧烈,操,小洛你没长眼睛啊?小方走过来站在我们中间,把手放在我们的脖子后肩膀上,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兄弟般的温暖。我们搭着肩膀,并排的走回家去。我说了,少年的心总是如同六月的天一样,风吹云动,变化无常。这不,我们唱起了《千千阙歌》:“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如果她不是我的同桌,我想我一定会忘记她,至少是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人存在。同样道理,如果我不遇见那些人,我一定会丢失某些童年时光,但,我却会得到某些未知的童年时光。如你所知,我们的童年时光都是已知的。
  那时候,班主任是个很严厉的退伍军人,严厉的同时又。让人惊诧的是,他居然让我跟阿九同桌。这在1992年的春天,无异于在学生们当中投了一颗炸弹:自古以来,男女生都不是同桌的。当然,这于我也是要命的,好好的,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同桌呢?小木说,这可是最漂亮的也是最骚女生啊,小刀你摊上了,百分百倒霉。
  倒霉的事情从我和她成为同桌的第二天开始。这一天我们值日,照理说是要轮流擦黑板的,一人一节课,可是我们谁都不说,谁都不知道下一节谁擦黑板。于是上课总是走神,下课了总在犹豫,两个人都按兵不动,接着两个人又同时站起来要去擦黑板,接着又同时坐下来。这样由是再三,旁人开始议论纷纷。张土狗率先嘲笑我们,这使我横生愤怒,妈的,我不管这黑板了,放学后再收拾你这土狗。结果,阿九甚至比我还倔,她也来个不闻不问。于是我们双双被退伍军人留了下来。小木在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特意把语气加重到“双双”这词上。老实说,我对“双双”这个像是女人名字的词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激动。这为我营造一个影像就是:我们在一起。
  然而麻烦尾随而来,像一条讨人嫌的癞皮狗,甩也甩不掉。回家的时候被一群小青年嘲笑,看,就是那小子,跟一个女的一起坐,哈哈。听说那个女是阿九。于是又是一阵大笑。我面红耳赤,满心愤怒,却不知道怒谁。更让我受不了的是,小方和小木以及小洛他们开始不跟我一起回家,妈的,他们跑得飞快,一溜圈就全不见踪影。在沿河的路边的一棵竹子上,我开始发行歪歪扭扭的被刻着几个字:“周小刀和阿九”。这让我愤怒异常,仿佛受到奇耻大辱一般。我甚至发誓,我要找到那个刻出这样的字的人,然后跟这人大干一场。要知道,把一个男生的名字跟一个女生的名字写在一起,就像是提醒人们,这两个人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侮辱和不堪。然而,没有人能说清楚,我们为什么对此反应剧烈。
  在找不到恨的对象的时候,我只有恨我的同桌。然而,我对一个女生能干什么?仅仅是恨罢了。那要怎么恨呢?我为此请教了小木。小木说,那就是天天都想着她的名字,然后在她的名字背后加上许多恶毒的形容词。我就是这样恨张红云的。小木在沙坑里写下张红云的名字,然后又迅速的把字抹平。然后又迅速的写上,不等他伸手去抹,一阵巨大的风吹来,把字抹平。
  后来,这些事情就像写在沙滩上的字一样,时间的潮水来势凶猛,它瞬间冲去所有的痕迹。
  后来阿九回到了她的家乡——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地方。虽然我曾好几次拐弯抹角的问过别人,阿九去那里了?统一答案是,回家。又问,她的家是那里的?另一个统一答案是:不知道。在阿九走后,退伍军人没有再安排女生和我同桌。第二年,我们换了一个班主任,于是一切又照常进行。
  在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我来到一棵竹子面前,一行灰白的字如同海面上的浮萍游到我的面前。竹子上面刻着:周小刀和阿九。
                 
                 
                 
  6.一夜之间老去
                 
  我不知道老去是什么概念,但是,我居然在小洛的脑袋上看到了白头发。你老得真快,小方对着小洛的小脑袋说。小洛的小脑袋激动起来,你才老呢,我妈说了,一个人死了,人们不会说他(她)死了,而是说他(她)老了。就比如我隔壁的那个老宋,前天死的,我妈就对其他人说,老宋在前天老了的,他才37岁,连个娃娃都没有。小洛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开始弥漫,我也开始奇怪,小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语气。我们都不再说话。在傍晚的露水里,我们望着逐渐漆黑的山岗出神。天开始暗了下来,这样的氛围让人难受。小洛的小脑袋开始在黑暗中发问,小刀,你说,一生有多长?小洛终究是憋不住了。不知道,你能活多长,不就是你一生有多长么?我感到有些生涩,甚至说这很没意思,因为这本不是我们能讨论的问题。那你说我能活多长?小洛依然没完没了的问我。完了,小洛的脑袋是不是被烧坏了,怎么问起这个来?小木摸了摸小洛的脑袋,你发烧了没有?发烧了的话赶紧去吃药,别在这尽说胡话。你能活多长?你问你爸去。我有些烦躁,仿佛有一根针刺进了我的骨头,有些寒冷的感觉涌起。小洛没有再说话。
  我们在夜色里浮动着,摸着黑回家。那天晚上没有月亮,路黑得让人的脊背发凉。
  第二天的时候,小木问小洛,你问了你爸你能活多长时间没有?问了,小洛说。你能活多长?我爸他说如果我听话,可以活上七八十年这么长。七八十年?这也算长?靠,你看我们一晃就这么大了,你还记得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吗?小木轻蔑的看着小洛说。谁说的啊,我就觉得七八十年就是他妈的长,我只要一坐到教室里去就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小方打着不耐烦的呵欠道,仿佛他活得很不耐烦了。小洛有些茫然,等着我表态。其实我那知道七八十年有多长呢。我一转眼睛,对小洛说,我问你,你隔壁的那个老宋,他平时听不听话?听谁的话,小洛诧异的问。当然是听他老婆的话啦,他爸妈早死了,还能听谁的话?小木又开始鄙夷小洛的无知了。听啊,他平时听话得很。可是………可是他还是死得早啊,我接过小洛话茬。听说老宋死的时候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去过北京就要在这个破地方死去,真是不甘心。小木开始神乎其乎的描述老宋的死前夙愿。我听我哥说,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可能挂掉,哗啦,就像一阵风,所以我们应该四处转转,四处看看这个世界。小方学着他哥方俊的语气,滑稽而不经心的说。你哥去过北京吗?小木问。他哥当然没去过,小洛抢着把话说了,显然是他有话要说。你们想去不?小洛的眼睛开始有些亮,我想去北京,在我没有老之前,我想去其它地方看看。小洛说得有些悲壮,这不能不让我有一个错觉:小洛将会在明天黎明来临之前,一夜之间老去。
  那时候是在午后,我们在小河边,比赛着谁能把石头扔得最远。小洛这次扔得出奇的远,居然打中了一户人家的牛,牛疼得狂奔起来。一个人骂声也跟着开始响起。小洛带头狂奔起来,我们在后面一边笑一边跟着跑。小洛在前面跑着跑着,在我的眼里就成了一匹狂奔的马。他黑色的头发,在午后的阳光里飞扬,如同马鬃一样,他脚下扬起的灰尘,预示他将有一次长途的征程。
  再次见到小洛的时候是在一个星期之后。听着,在这之前我们四处都找不到他,不知道他去了那里。小洛被一辆摩托车载回来,他满脸灰尘的,衣衫也有些破。小方在他下车后,冲上去就是一拳,小子你跑那去了?也不跟哥们说一声。小洛的身体微微一晃,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一样。小木在后面扶住,小洛,你去哪了?小洛正想向我们解释,老洛一把拖着小洛往他家里走。那时候,他像一匹疲惫的马,额头上头发也耷拉着无法飘扬起来。
  后来,听小洛说他怀揣着几百块钱去看“其他地方”了。至于其他地方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也说不上来,只是那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后来他的钱被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拿走(小洛是这样说的),再后来他命好,遇见一个亲戚。再后来就是回家被老洛揍了一顿。
  从此,小洛被我们称为出走的马,因为在我的心里,只有马才能奔跑,也只有马才能走四方。当我们再在小洛脑袋上寻找白头发的时候,我们竟然一无所获。
                 
                 
  7.疯子普双
                 
  疯子的名字很奇怪,叫做普双。孩子叫他的时候,就把名字拉长的叫。普——双,他总是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的猛然回头,然后眼神一片惘然的把头转回去,继续搜寻着。当然,谁也别想知道他在搜寻些什么。因为他总是有搜寻不完的东西,如果你不信,只要你跟在他后面走上几里路你就知道了。
  我们曾经向许多大人问过普双的来历,他为什么叫普双,他为什么疯了。然而很多人都不以为意,或者是拒绝回答我们的问题,或者骂我们无聊,更多的人的回答是:不知道。后来我在电视里学到一个词:普天之下,另外又从书上捡到一个词,叫天下无双。于是,我为疯子的名字作了目前惟一一次解释:普天下无双,也就是说,天下再也没有这样人了。因为人们怕麻烦,所以去掉中间中间的字,所以疯子就叫普双。当我把这些解释给小方他们听的时候,他们在旁边直点头。小木问,难道天下真的找不到另一个疯子了么?小方翻着白眼说,除非你去当疯子,否则除了他之外,我还真没见过第二个疯子呢。小洛这匹出走的马在旁边则满怀向往,疯子多自在啊,不用上学,不用每天回家做饭,不用给家里割猪草,不用放牛,不用………你别说了!小方不耐烦的阻止了小洛继续说下去的可能。可是人家普双确实很自在啊,我看他跑过很多地方。小洛羡慕地说。小方鄙夷地说,靠,那你去当个疯子啊。小洛撇嘴道,你以为我不想啊。
  小洛想成为疯子的梦想日后成为小方嘲笑他的材料。只要说不过小洛,小方就会拿这说事。然而,就在第二年的春天,小方对疯子的看法开始变得异常严肃,他对小洛说,你成不了普双,因为他是普天下无双。我们对小方的语气惊诧异常,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经了?是遭受打击了还是脑袋烧坏了,抑或是吃错药了呢?小方的神情在这个春天的夜晚显得无比严肃。但是,习惯于滑稽的我们,却觉得小方像是在说谎。究竟,他说的是真的么?特别是关于疯子普双的事儿,他的叙述有些离谱。然而,他却是如此的严肃,以至于带有一种敬意。
                 
  “那天晚上很黑,”小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更使我们觉得小方是在说谎,因为他说谎的时候都要清一清嗓子提前告诉我们:他,将要说谎。然而小方并未在意我们的表情,他继续严肃的说下去。“我看到普双走在我后面,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总怕他会冲上来给我一脚,因为我过去常说他的坏话。”小方顿了顿,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回家去。就在我跑的时候,普双居然也跑了起来。他竟然不用手电就可以看道这么黑的路,真是可怕。”小方的手比划着,企图说出路是怎么黑的,然而他失败了,我们依然是不知所云。“他跟在我后面跑,我更是害怕了,而他居然一面跑一面喊,他喊的居然是’不许跑’!”小方的神情表现出一种害怕来,然而,他依然是严肃的。“我跑得更快,我发誓,我再也跑不了那么快。然而糟糕的是,我撞倒了癞子树!”我们为此感到一阵冰凉,那可是个杀人犯啊,警察叔叔们刚刚把他抓拿归案的。小洛质疑道,你怎么知道那人是癞子树?“因为我拿手电照到了那人的脸,我发誓,我一辈子都记得他的脸。”小方的神色像惊魂未定似的,有些苍白。后来呢,我忍不住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普双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跟癞子树扭在一起。我就直接跑回家去了。”你吹牛吧,小木开始不相信小方说的话。“骗你是小狗。”小方正式道。
  后来,癞子树被枪毙了。不久,在乡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说是土地爷显灵了,将癞子树暴打一顿,打得腿骨都折了,结果没跑多远就被警察抓了。
  在这时,我们更为小方的传奇经历感到稀奇,并尝试着相信小方的话。于是我们把这事告诉大人们,告诉老师,告诉其他人。然而,没人相信我们的话是真的。有人嘲笑我们,就是那个疯子,普——双?!他也会抓犯人,猪都会上树,狗都会唱戏了!到后来,连我们都不愿意相信了。然而小方对此事依然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很显然,他是相信自己的记忆的。
  至于这件事情的真实性,除了小方之外,谁还会去计较呢?重要的是,这不属于自己的事情,谁有那个心思呢?
  是啊,那是疯子普双的事情,谁有心思去管呢。小木学着张胖子老师的语气,然后补充上一声叹息。

【实验小说】少年七章(1-3)——谁的父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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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谁的父亲死了

小洛是头猪。小方对着对面的山喊。小方也是一头猪。小洛的小脑袋激动了起来,用尽力气对着山喊。我和小木坐在田埂上,吃着他俩煨过的番薯,西天的残霞正在变幻,我感觉到有一种东西在以无可比拟的速度正在退去。一时间有些失落,于是就咬了一大口手里的番薯。挺香的,比家里蒸的好多了。对了,小木就说过,野生的东西就是那个好啊,家里什么都不好。

小洛的小脑袋和小方的大脑袋正在激动着喊对方是头猪,我想正好,让他们多喊一会,这样我和小木就可以把全部番薯吃完了。小刀,你看,那是什么?小木忽然指着西天的云霞激动地说。一道艳丽无比的光在云层间穿梭。这道光仿佛是飞了很久,但却在我看到之后的几秒钟里消失不见。这时候我看到小木的头发在晚风里轻轻的扬了起来。我感到莫名的激动,就像小木看到流光那样激动,我拉了拉小木,你看……我一时间忘记了小木是看不到自己在暮色中模样的,竟然有些傻了,我们为什么看不到自己?小木调转他侧望云朵的头,看着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没什么。

这时候,大脑袋和小脑袋竟然吵了起来,只是他们都有些精疲力竭,他们两坐了下来,气喘呼呼的骂着,大脑袋说,你爸才会早死呢。不,是你爸,小脑袋不甘示弱。他们一来一往的,彼此说了很多次相类的话,真不知道他们的爸爸上辈子惹了谁了,竟然要死那么多次。我和小木凑了过去。好玩,小木拉着我走过去的时候说了这句话,当时我的心里竟然闪过那道流光。同时,我的眼前仿佛有一条河像一头野马般的向我狂奔而来。一时间,汹涌无比。可是小木依然在说着笑着走向小洛和小方。难道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我心里感到一阵悲伤,却无法言语。

当我们在小方和小洛身旁坐下的时候,那一对争吵不休的脑袋已经停止了彼此的谩骂。他们额头上的汗水闪闪发亮,这又使我想起那一道流光来。他们好像都累了,阳光像一条缓慢移动的蛇慢慢的爬离山岗,他们这两只小兽,瞬即的看不到太阳底下自己的影子。傍晚,如同不可收拾的洪水一样漫过了我们的头顶。这时候,我们身后的村庄有人声沸腾,隐约的带着哭声和叫声。西天的彩霞,绚丽无比的闪了一下,黄昏在一刹那间被葬入了天空。我的内心里,猛然涌现一个訇然而倒的物象。不安的感觉迅速铺开。小方和小洛的脸上甚至带着焦灼的神情。事到如今,我依然无法得知,当初我为什么用了这样的一个词:葬。

我们脸色仓惶的走进村庄,而且,都带着悲伤。有人脸色黯然的走过,一个人低声说,真是可惜,这么早就走了,家里的小孩和老人怎么办?另一个人叹气,低头走路,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小方和小洛的脸上开始愈加的苍白,我知道,他们都在害怕,害怕今天下午对方的咒语会应验。一只不安的蝙蝠像我们一样仓惶的从一栋房子里飞出,它滑翔一圈,进行着线路纷乱的低空飞翔。这时候小方和小洛再也忍不住气了,他们如同夺命般各自飞奔回家。淡淡的夜色里,他们像是两只低飞的蝙蝠,随风而动的衣服成了他们的翅膀,一晃身子,他们就没入了黑暗中去。

我和小木并没有惊慌,因为我们的父亲都外出去了。然而,我却始终忍不住悲伤。究竟是谁的父亲死了?

第二天一早,小方和小洛都来叫我。他们显得平静许多,他们说,他们的父亲都活着。我吁了一口气,仿佛从一个黑色而巨大的梦中醒来。小木拉着我,到了拐角处,小刀,我昨晚做了个可怕的梦。“什么梦?”我梦到有人死了。“谁死了?”不知道,但我确定我就站在那个人的床前,而且,我哭了。“你为什么要哭?”我开始有些恐惧,因为我也做了个同样的梦。不知道,或者那个人是我的亲人。小木沮丧而不情愿的说出最后一句话来。

那是1990年的某一天,清晨或者黄昏,我们走在纵横交错的田埂上,想着那个死去的人,他再也不能走在阳光里了,心里不由的感到无比的悲伤。

那天,小方和小洛联手折了一只白色的纸船。他们把它放在水里,小木学着那些道士一样,口中念念有词,我把随手带来的纸钱点燃,火苗瞬即的在纸船上蔓延,火焰在阳光和水波间显得微弱无比。

小木,你刚才念的是什么?小方问。我念的是《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小洛的小脑袋晃了起来。在1990年的我们看来,只有这样的诗句方才合适这悲伤。

一只巨大而黑色的鸟儿在河面掠过,我们挥动手臂,在空中,划出一双双翅膀。

谁的父亲死了,请告诉我该如何悲伤?

2.把小刀交出来

你说,有些东西是否需要刻下来才不会让我们忘记?
我不知道。即使有些东西刻下来了,它们还是会消失的。

小木满头大汗的趴在分给他坐的桌子上,手里拿着我借给他的小刀,用力的刻着些什么图案。我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的苦楝树,知了的喧嚣让我更加的烦躁起来。闷热的空气里,带着所有人的汗味。这使我想到了逃离。逃离这个地方。小木依然那么认真的在他的桌子上刻着什么。

小洛这时候开始咳嗽,声音大得让我更加的烦躁。不用说,肯定是老师来了。小木这时候似乎已经入迷了,根本不知道胖子老师已经到了他的身旁。小方耽起脖子,幸灾乐祸的看着胖胖的老师走向认真的小木。我心里更是莫名的焦急起来,那把小刀可是我的啊,我怎么能让那个死胖子带走?!

胖子敲了敲小木的桌子。小木一惊,迅速的把小刀收了起来。交出来。胖子言简意骇,不留情面。小木满脸惶然,脸色大变,报告老师,交什么出来?胖子大怒,一扬手就给了小木一个耳光,交出来,小刀!我坐在椅子上一惊,我还以为他叫我呢。不给,这小刀是小刀的,小木带着哭腔,眼睛红红而倔强的对胖子说。胖子脸色灰暗,像一只乌鸦般恶毒的看了看小木,接着又把目光投向我。我用力的握了握自己的手,让自己镇定下来。该死的小木,该死的胖子。心里骂着,却不敢说出来。在我正担心着胖子是否会走过来质问我怎么把小刀借给小木的时候,小木的同桌二狗同学发出一声惊呼,他指着小木的桌子,像是发现了铁臂阿童木就在自己身边一样惊讶,“张红云?!陈小木!”。我想这时候小木最想做的事情肯定是塞一砣牛粪到二狗张开的嘴里去。胖子一侧头,看到自己女儿的名字就刻在小木的桌子挡板上,仿佛是受了耻辱一般,脸涨得通红,一扬手,又要给小木一个耳光。小木漂亮的一低头,躲过一击。双手一拽书包,如游鱼般滑向教室门口。刚好与找她爹的张红云撞了个满怀。众人大笑。

小木经这一撞,脑子忽然间就不好使了,竟然呆立当场。结果,胖子逮了个正着,揪着他到教导主任那里去了。胖子一走,小方向小洛打了个眼色,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二狗身后,一人给了他一巴掌。

当然,我也跟着去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胖子说,如果小木是犯罪,那么,我,周小刀,也为罪犯提供了犯罪的工具。年轻的教导主任忙不迭的点头,如同一只点头虫一样应着。小木倔得很,怎么也不肯说话,所以,我也只有闭嘴。把小刀交出来。胖子大概是说得累了,到最后只剩下这一句。小木把头偏了偏,看了看我,不说话。

走出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小木在我耳边说,小刀,你再借我两三天,到时候还你。

后来,后来呢?后来教室里的几乎每个男生的桌子上都刻着“张红云1991”和这个男生的名字。然而,我,小方,小洛的桌子却干净得很,连一道划痕都没有。胖子如同愤怒的乌鸦一样张牙舞爪,铁青着脸,谁干的?他妈的给我站出来!沉默。陈小木,是不是你?“不是。”不是你还有谁?胖子冷笑。“老师,你什么时候看到是我刻的?”小木这小子,有种,居然敢跟胖子顶牛。胖子一拍讲台,把所有小刀交出来!讲台上的粉笔灰飞了起来,在阳光里一衬,竟可以看到光的形状来。有人离座,把小刀放在讲台上,战战兢兢的。

如果这事情就这样的完结了,我想我一定不会记得胖子乌鸦般铁青的脸,也不会记得那弥漫在阳光里的粉笔灰尘。这时候,女主角出现。张红云冲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往讲台上堆放着的小刀扫去。一些来不及收回的刀锋触及了她鲜嫩的手掌,鲜血淋漓。

故事到此兀然而止。很久之后的后来,小木和张红云都不见了,小方一直嚷嚷,他们俩肯定是私奔去了。那个教室在一次大火中焚于一炬,连块板都没留下来——胖子在放学后在教室里烧水,结果忘了拔插头。一切关于小木、张红云以及小刀的事迹都变得了若无痕起来。

那更像是一个传说。在时间的河流里,我们越漂越远,直到无法相认,直到无法记起。

3 .愤怒的小方

小方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当然,这也取决于你是否认识小方的哥哥。小方的哥哥并非叫大方,而是叫方俊。对,大方的方,英俊的俊。1990年,方俊24岁。年初的时候,方俊对着我们说,今年肯定是个丰年。我们问,为什么?因为今年是我的本命年!看着他奋慨激昂的样子,说话的时候肯定带着叹号。他对我们说,他要争取在今年结婚。小方在一旁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就像是他要结婚一样的四处宣扬,四处叫嚷。

老实说,我们都很喜欢方俊,他就如同他的名字所说那样,长得英俊极了,姑娘们见了大多都会心动。而难得的是,方俊并不是个花心的小伙子,同时,他也很孝顺,听话。这使得村人们都喜欢他,特别是那些姑娘们,见到他就会心花怒放,笑魇如花。当然,在1990年的夏天之后,姑娘们都绝望了,因为方俊带了个女朋友回来。

然而姑娘们却很不服气,这方俊的女朋友怎么看也长得挺一般啊,这么俊的小伙子,咋就这么不开窍,找了个姑娘一点都不俊。小洛学着他姐的口气,对着小方的大脑袋说这般话。小方一听,急得脸上的青筋都楞了起来,却也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反驳的理由来。“你姐胡说,我嫂子她是个好人。她对我们家可好了。”我们一时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反驳小方的理由来,尽管他把话题岔了开来,不过人家方俊娶媳妇,我们凑什么热闹?

对了,你哥什么时候结婚?小木看着急得冒汗的小方,忍不住随便找了个问题问他。其实,还是那句话,我们凑啥热闹?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我今天偷听我哥和嫂子说话的时候知道的。小方来了劲,略带神秘的对我们说。是不是真的啊?别像二狗他哥一样说了不算话啊。小木扬了扬下巴,对此表示怀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对现在的大人们越来越表示怀疑,因为他们说的话越来越不算数。比如说我爸说过我考到前十名的话就给我买件新衣服的,结果连条内裤都没有买,小木故作世道的说。而二狗他哥呢,这人就更离谱,说是在七月初七结婚的,我们还等着去蹭饭,结果,连姑娘的影都没有,害得我们饿了好半天,还以为可以吃个大餐呢。小洛的小脑袋朝小方晃了晃,又朝我晃了晃。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肯定是想蹭一顿大餐,可就是怕小方他哥扯皮。小方胸脯一拍,没问题。“包在你身上?”小木追着问。小方一愕,继而表情神秘的说,“昨天晚上我偷听他们谈话,我哥说会跟嫂子一辈子在一起的。我嫂子说非我哥不嫁。”大人的话能信不?小木仍然不放过小方,他怕这次连根鸟毛都没捞着。小方急了,把胸脯拍得山响,日,我哥说话难道当不得真?算了吧,他哥长得还算帅,就信他一回。我拍了拍小方的肩膀说。小方更是深受鼓舞似的,“要是他方俊不娶我嫂子,我跟他急。”哟,这小子,看来是来真的了,连他哥的名字都挂上了。你怎么跟他急?小脑袋这回倒是真会较劲。我跟他拼了,总成了吧。小方又有些急了,额头上开始出汗。

我说了,小方的故事很简单。说白了,这其实取决于他哥。故事是这样的,中秋节这天——也就是方俊说要结婚这一天过后,小方一跃成了我们村的名人。

那一天,小木的这句话成了事实:“大人有时候说话就像是放屁,响声越大,越不算数。”方俊非但没有结婚,反而带了个新姑娘到家里吃饭。那姑娘可漂亮了,邻里十八舍的都在议论那姑娘的漂亮程度。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们在小方家门外的石凳上吃着月饼,幻想着能有一顿大餐等着我们。可是小方迟迟没有出来叫我们进去。我们正想散伙了事,却听到了小方的叫喊声。“方俊,这个女的是谁?我嫂子呢?”。天啊,小方竟然像电影里的国字脸一样的语气说话,小洛高兴坏了,小木捂着嘴笑,然后,都马上严肃起来,因为好戏还在后头。然而,乱糟糟的事情发生了,大伙们好像都放下了筷子嚷嚷开了,根本听不到小方说话。接下来就听到小方的哭嚎声和老方以及方俊的叫骂声,不知道是骂谁。我们听得心惊肉跳,如果大人们冲出来,我们岂不是成了同谋?撤!

后来听说小方愤怒的把月饼扔到了方俊的脸上,后果是小方被打了一个大耳光,有一只牙齿被打得摇摇欲坠。那个漂亮的姑娘再也没有出现过小方的家门,而方俊第二年出去打工的之后就极少回来了。关于那天晚上的细节,被众多人们编成故事,一个说要以小方为榜样,从小养成不花心的习惯;一个说要以方俊为榜样,就该找个漂亮的姑娘;一个说不要学方俊这个花心大萝卜。

从那天以后,小方在我们心里的地位提高了许多,至少,他不用把胸脯拍得山响我们也信他说的话。而那些举起手发誓的大人所说的话,我们倒是信得很少——直到我们长大。

实验小说:我们要不要怀念李小树

最早看到这文章题目是在火子那里的一篇日志。我是忽然惊奇了一下,对了,就是这题目了。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我该为这写点什么。即使我从来不认识李小树,然而,李小树就是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在人群,在人海里。
  或者说,该为我们的青春写点什么。发现时间哗啦的一声,青春就没有了,爱情在慢慢的和尘土一起落尽,定在那不知名的窗台上,寂寞,苍凉。最近也在看《关于莉莉周的一切》(All About Lily Chou-chou)影片沉静而让人混乱。那莫名的青春一次次的冲击我的脑海,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那些少年,那些血,都让我感觉到眩晕。

  于是想到李小树,这个名字很普通,就像一个普通青年的名字。平凡,庸碌。或者是我的野心,表达宏大主题的野心,所以,我把李小树当作了一切的年轻生命。我 也把自己代了进去——文章里的周小刀,其实也是个庸碌的年轻人。在时光走远的时候,他的爱情也跟着走远。其实这是一个不打折扣的现实。我经历过生死,却是 别人的生死。我经历过爱情,到头来也成了别人的爱情。于是,我开始学会描写,描写不同的意外,描写不同的生命。因此,周小刀诞生了。他来到世上,只为经历 我虚妄的爱情,或者说,是虚构的爱情。然而,不得不说,对于爱情,我的理解里有这样一条:在一次小小的意外或者巨大意外——总之是在意外之后,爱情就会消 失得无声无息。

  爱情、生死,这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在一个几乎是通宵的努力下,我依然发现对其表达的苍白。从纯粹的华丽词藻,到形而上学的幻想,再到落入人群里的平凡叙事,我还要走很长的路。而至于爱情,则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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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不要怀念李小树 

  我并不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可是小伙子和姑娘们都拉着我,说,我要听故事。好吧,我敲动沉寂多年的骨头——我,也只能这样来唤醒这段凌乱而破碎的记忆。

1.

  李小树究竟是个傻瓜还是个聪明人,现在实在是无从考证。当然,如果那时候你在他的身旁坐下,你就会忽略这一点。因为他实在是平凡得要命,只不过是长得帅 点而已,关于这一点你不用去猜测和怀疑,因为你一定找不到李小树在那里。什么?你怀疑我说的故事的真实性?根本没有李小树这个人?没有关系,在每个世事的 旮旯,都有这样的人存在,也会有这样的疑问,你是谁?OK,回归正题,我们还是说说李小树吧。
  李小树是个帅小伙。呵呵,这家伙很符合琼瑶 阿姨的标准。在那阵子,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都围着李小树转,谁让人家有一份好工作,人又帅?可是李小树却像是磐石一样,纹风不动。一个姑娘抱怨说, 李小树的心肯定是抹了猪油了,怎么连这样都不动心啊?她是从餐厅里跑出来的,据说那是当地最为高级的餐厅,那一顿是她付费的,她甚至为此订了一大束玫瑰, 她以为这么浪漫的事情可以。另一个姑娘更是恶毒了,李小树肯定不是个男人,要不他喜欢的是男人!不用猜,说这话的姑娘肯定是在李小树面前展现过她的迷人身 段了。

  李小树一直单身。他不是男人和他喜欢男人的传言就从那个姑娘从他身边走开的时候开始 传播。这种传播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飘飞,当然,并不会像蒲公英在风中飞舞的那样充满诗情,也不会像满山开满蒲公英的那样充满画意。传言是会裂变的单细胞 动物,在人们的口水中不停的裂变。当然,这比喻并不准确,应该是像会变异的单细胞动物一样,在人们的口水中不停的变异,一只蚂蚁,在数天后的数个人口里, 成为一只大象。

  几天后,李小树被告知,他的“男朋友”的名字叫做李大树,而且有人拿出一张照片对他说,这是你和李大树幽会的时候被人拍下 来的。照片上的李大树和李小树都只能看到背影,而且,有一个背影极尽妩媚之能事,也不知道是李大树还是李小树。让人们兴奋的是,过几天,李小树在人们的口 水中居然“有了一个孩子”。当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李小树把告诉他这些消息——他和他“男朋友”幽会被偷拍、他“有了一个孩子”——的人揍了一顿。可是 帅帅的李小树却在第二天同样被揍了一顿,他帅帅的脸庞像一张古旧的国画,青一块,淤一块,红一块,黄一块。

  好了,故事到峰回路转的时候了。李小树看来是真的忍不住了,他恋爱了——而且,是跟一个女人恋爱。不过,他脱离了一个火坑,又跳进了另一个火坑。“谁让 他找了个那么彪悍的女朋友?”张三同志严正的说,然后张三像一只腆着肚子的鸭子一样的滔滔不绝的说着李小树的女朋友——头大,脚小,鼻子大,嘴巴小,眼睛 大,耳朵小,手臂上居然有三角肌,打起人来双手虎虎生风。天啊,这不是怪物史莱克么?李四张大他的血口大盘般的嘴巴,惊讶得可以吞下一头孟加拉大象。
不管怎么说,帅帅的李小树还是恋爱了,尽管在外人看来这恋爱有点牛头不搭马嘴,但没人能够指责他们,在这世界里,只要你不是像螃蟹一样横着干的话就谁也管不着。
  李小树的事儿可多了,可是我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在李小树谈恋爱之后的3个月又21天,一个美女的出现让我再次记起李小树的故事脉络来。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下班后,李小树挽着他的极品女朋友逛街,结果被一个美女拦住,美女喊着李小树的名字,就像孟姜女一样的凄切。不,应该是像秦香莲一样 凄惨。王五纠正。那位美女当街向李小树哭诉她和他别后的种种,说什么那个相思苦啊,说什么双方每天都写一封信给对方,说什么生生世世永相守永不变,结果全 是骗人的。我之所以记得这么多细节,全是因为那美女在哭诉时的动情和凄切,另外,重要的是,她实在是个迷人的姑娘,这一点在我的记忆坐标里是如此的闪亮, 以至于我对她一直关注,不能遗忘。结果,李小树的极品女朋友一把抓过那一叠信,然后报警。警察叔叔们瞬间把美女带走。对了,忘了说,李小树的极品女友是 XXX局领导的女儿。后来证实了那些信全是真的。

  那位很像秦香莲的美女在三天后脸上张出了 一道惊人的疤痕,额头上同时也长出了三道皱纹。秦香莲一下子成了无盐娘娘。又是三天,小说里常这样写道,无盐娘娘从本市的最高楼上纵身一跳,开出一朵血 花。据报道,美女的名字竟然真的叫香莲,不过只是她姓陈。张三和李四以及王五都目睹了花开的瞬间,他们在任意一个人群里开始了他们的说书之旅。李小树成为 现代陈世美,人们几乎忘记了李小树之前子虚乌有的“同性之恋”。一群吃得很饱的人们开始以辱骂李小树作为他们还心存正义的证据。也就是说,张三李四王五赵 六都可以对李小树施以鄙视、嘲讽,这样,他们就可以向人宣扬他们是正义的化身。

  如果仅仅是因为李小树是个陈世美,我也不会 记得他曾经存在过。故事远比人们想象中的复杂。公元1995年7月14日,李小树的极品女朋友在整容的时候发生意外,死于非命。公元1995年7月15 日,XX市检察院收到李小树的署名举报自己女朋友的父亲贪污受贿数千万元的信,附信有一叠据说是关于买官卖官的收据。

  公元1995年7月16日,陈香莲死后的第49天,李小树从本市最高楼上纵身一跳,帅帅的李小树身上开了一朵巨大的血花,在夏天的炎热天气里瞬间变成暗红。他帅帅的脸庞被一块石头嵌入,显得难看无比。那时候刚好是黄昏,天空暗红,一如李小树的血。
  那年的夏天,作为一个处于故事边缘的配角,我一直在想,究竟李小树是谁杀死的,我有没有参与到杀死李小树的过程?

  还有,那迷离的爱情,那不停述说的人们的嘴,那在瞬间盛开的血花,那暗红的天空,那美艳如花的姑娘,全都镌刻在我的青春里。每当想及,我常为此感到大汗淋漓。

  或者我应该找张藤椅躺下,怀念下一个李小树。

2.

  “李小树回来了”。我看到了书桌旁的一张A4纸,靠,上面居然只写了这6个字,而且写得巨丑——就凭这点,我可以猜测如果不是丁云写的就是李小树自己写 的。我始终无法记得李小树和丁云的字的区别,或者是因为她们写得都很丑吧——即使人长得都还算漂亮。我把纸揉了揉,瞄准,朝门口的垃圾篓挑射,靠,居然没 进,而且还射到了一个女人的腿。准确的说,是在郑钧唱到“我的爱,赤裸裸”的时候我把纸团射到了李小树的腿上。“你让我身不由己的狂热”,我对着李小树唱 着。李小树气势汹汹的想上来就给我一巴掌,我一闪身就是一躲,李小树气得要哭了,因为她几乎摔倒,看来这女人还真他妈的狠心,数个月前还在我的怀里撒娇, 几个月不见就来真架势打人了。

  “说,你为什么要勾搭丁云?”李小树的脸刚平静下来,忽而又脸色一翻,劈头盖脸的嚷开,让整个房间都震得尘 土飞扬的。我几乎因为她这一句话而心虚起来,毕竟李小树在几个月前还是我的女朋友,而且几个月之后的今天也还是我的女朋友,她这样说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了。当然,承认她的话的人都是笨蛋,幸好我不是。“你胡说什么啊?什么丁云,谁勾搭她去了?她是谁啊?”李小树像是早料到我会这么说似的,尖尖的下巴微微 一扬,恶狠狠的说“好,好你个周小刀,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我找着了证据,我……。我跟你没完!”李小树说完,弓身把刚才的纸团捡起来,然后狠狠的甩了一 下门,走了。门窗上的纸屑和尘灰像下雨一样落下。爱谁谁啊,不喜欢就拉倒。我心里骂着,汗水从后背直流,衬衣贴紧前胸后背,胶着的空气让人几乎抓狂。郑钧 还在唱,我的爱,赤裸裸,我的爱呀赤裸裸,你不能让我再寂寞。我用力的踢了桌子一脚,老板气冲冲的打来电话,“周小刀,你过来一趟。”在资本家装有空调的 办公室里被训斥其实是一件痛并快乐着的事儿。我对这电话那头的丁云说。丁云微微一笑,低声安慰着我。我对此感觉很受用,同样,她抱着我的时候我也感觉很受 用。今天晚上我们吃饭好不好?我说。“李小树回来了。”丁云忽然说了一句。我忽然觉得像吃了一只苍蝇的那样恶心,同时,我生出了一种未知的恐惧。那算了。 说完这三个字之后我把电话挂断。

  就在我把电话挂掉后的3分17秒,李小树打来电话。她的声 音淡了许多,像是没有嚼头的瓜子,零碎,淡,无味。她说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说不了,晚上还要跟同事去应酬,改天吧好不?李小树说好的,你忙吧拜拜。听着电 话里的忙音,我忽然间有了一种无处可泄的愤懑,夏天的汗水重新浸泡我的身体,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石头在我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开始不停的滚动起来,很快变 成了滚动的火球。我的眼前,一片血红的天空正在升起。汗水沾湿的衬衣贴在身上,如同无数条湿热的蛇紧贴我的身体爬行着。

  我在刺耳的敲门声中被惊醒,梦里我看到了一条暗红的蛇在游向我,而我却无路可退——还好,我醒了过来。汗水浸透我的衬衣,墙上的电子时钟显示着这是 20:17.我开门,是李小树。李小树看着我,像是从我身上找出一只蚂蚁那样的仔细看着。我身上的汗水更加多了起来。昏暗的走廊上声控灯全都哑了火,我想 大喊一声把灯叫醒,结果却发现喉咙堵得慌,说不出话来。其实我是想看看李小树的脸,可是我愈加的发现自己的昏迷正要到来。像是预约一样,我的青春和爱情又 一次的进入梦乡。那天晚上,我走在明灭的灯光里,身边走过的人们的身影如同鬼魅一样,我并没感到恐惧,因为那是个充满现实的梦乡。李小树和我并肩的走着, 我对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内心的石头已经冰冷下来。我开始不想走路,我开始不想说话,不想去想任何东西,我只是跟着李小树,就这样走,不知所措的走,漫无目 的的走。如果说为什么要跟着她走,或者仅仅是在于她就叫做李小树。李小树,一个十九画的名字,一个长发的女子。我在手心里写着。然后,陷入了蓄谋已久的昏 迷。

  关于之后的记忆,我的内心像一块水写纸一样,用毛笔沾上水,迅速的写下,至少这样我还可以看到自己写的是什么,可以看到发生了什么。然而,一切都干得很快,我一转过头去,想为自己的记忆的笔尖沾些水,却发现曾经记录过的东西已经消失。
我醒来的时候依然还是在夏天,尽管我曾无数次一厢情愿的渴望醒来的时候是秋天或者冬天。我揉了揉有些疼的双眼,双手触碰到了一个温热的身体。李小树,我 知道,一定是李小树。“你醒了”。李小树没有动,任凭我的手滑过她的身体。这是什么地方?我听着她的语气,手像是触摸到了一条蛇的脊背。我的手心开始出 汗。
  墙上的时钟停留在10:17,上午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我们裸露的皮肤上,节节盛开。你让说什么呢?我发现我与李小树竟然是没有话可以 说的了。李小树开始掐着我的手臂,继而是我的身体。我的内心开始跟着身体一起颤栗,直到今天,我依然还会颤栗,而我也藉由着这一阵颤栗,把李小树这个名字 记住了好多年。

  我其实不知道李小树是怎么样、什么时候离开我的。就像我身体内的水分一样, 当我行走在沙漠里,我全然不知它们是怎么被我丧失的。我只知道,我跟李小树几乎没有说话的欲望,我们除了彼此的生理需要之外,彼此都失去了言语。多么可 怕,李小树曾这样的分析我们的现状。而她吝啬得要死,居然只给我们这四个字,这是我们的爱情啊。我向她抱怨。这唯一的一次抱怨,带来了永久的沉默。从那以 后,我们不再说话。李小树就像一滴水,滴进了人海或者是滴进了沙
漠,在我的记忆的纸面上,不带任何印痕。这个与我相恋多年的女人,只留给我一个名字。十九画的名字:李小树。

  而丁云,19岁的丁云,她在一天早上告诉我,她要离开这个城市。那个早上,我正躺在李小树的身边,我们的皮肤,正在阳光的斜射里衰老,变出皱纹。我对着 电话里的丁云说,亲爱的丁云,你要去那里?李小树一把抢过我的电话,她说,丁云,你的周小刀就在我的床上,你要去那里?丁云,亲爱的丁云,你要去那里?我 听到一声刺耳的叫喊和汽车的呼啸。然后,在我再把电话拿在手里的时候,一切都归于了沉寂。墙上的时钟停留在10:17,上午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我们裸露的 皮肤上,节节盛开。就在我进入的瞬间,我真想死在你怀里。我对着李小树说。李小树的脸开始狰狞起来,她张开嘴,在我的身上撕咬,撕咬我的青春,我的爱情。

  午间新闻的时候,丁云出现在电视上。她躺在马路中间,隆起的胸脯显得如此美好,洁白的肌肤不带 一点杂色,她的眼睛紧闭着,她的眼影略微的涂了一层淡黛的色彩,她戴着我送她的耳环,这使她的耳朵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年轻而优美的身躯永远定格在她19 岁的年华。丁云,亲爱的丁云,你要去哪里?我一脚把电视插座踢开,然后一把按倒了身边的李小树,撕咬,亲吻,我在愤怒中进入她的身体。而丁云,在悲伤中进 入我的灵魂。

  当有一天我躺在藤椅里,仰望着天空的暗红云朵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丁 云的脸,只剩下她美好的身躯和模糊的眼睛。严重的是,我只有藉由李小树方能想起丁云,继而想起一大部分的事来。而李小树,李小树是我必须记起的人么?不, 或者李小树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有着十九画的名字。

  那一年的夏天,青春和爱情如同幻觉般飞过。结果只留给我一个名字:李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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