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小说:我们要不要怀念李小树

最早看到这文章题目是在火子那里的一篇日志。我是忽然惊奇了一下,对了,就是这题目了。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我该为这写点什么。即使我从来不认识李小树,然而,李小树就是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在人群,在人海里。
  或者说,该为我们的青春写点什么。发现时间哗啦的一声,青春就没有了,爱情在慢慢的和尘土一起落尽,定在那不知名的窗台上,寂寞,苍凉。最近也在看《关于莉莉周的一切》(All About Lily Chou-chou)影片沉静而让人混乱。那莫名的青春一次次的冲击我的脑海,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那些少年,那些血,都让我感觉到眩晕。

  于是想到李小树,这个名字很普通,就像一个普通青年的名字。平凡,庸碌。或者是我的野心,表达宏大主题的野心,所以,我把李小树当作了一切的年轻生命。我 也把自己代了进去——文章里的周小刀,其实也是个庸碌的年轻人。在时光走远的时候,他的爱情也跟着走远。其实这是一个不打折扣的现实。我经历过生死,却是 别人的生死。我经历过爱情,到头来也成了别人的爱情。于是,我开始学会描写,描写不同的意外,描写不同的生命。因此,周小刀诞生了。他来到世上,只为经历 我虚妄的爱情,或者说,是虚构的爱情。然而,不得不说,对于爱情,我的理解里有这样一条:在一次小小的意外或者巨大意外——总之是在意外之后,爱情就会消 失得无声无息。

  爱情、生死,这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在一个几乎是通宵的努力下,我依然发现对其表达的苍白。从纯粹的华丽词藻,到形而上学的幻想,再到落入人群里的平凡叙事,我还要走很长的路。而至于爱情,则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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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不要怀念李小树 

  我并不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可是小伙子和姑娘们都拉着我,说,我要听故事。好吧,我敲动沉寂多年的骨头——我,也只能这样来唤醒这段凌乱而破碎的记忆。

1.

  李小树究竟是个傻瓜还是个聪明人,现在实在是无从考证。当然,如果那时候你在他的身旁坐下,你就会忽略这一点。因为他实在是平凡得要命,只不过是长得帅 点而已,关于这一点你不用去猜测和怀疑,因为你一定找不到李小树在那里。什么?你怀疑我说的故事的真实性?根本没有李小树这个人?没有关系,在每个世事的 旮旯,都有这样的人存在,也会有这样的疑问,你是谁?OK,回归正题,我们还是说说李小树吧。
  李小树是个帅小伙。呵呵,这家伙很符合琼瑶 阿姨的标准。在那阵子,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都围着李小树转,谁让人家有一份好工作,人又帅?可是李小树却像是磐石一样,纹风不动。一个姑娘抱怨说, 李小树的心肯定是抹了猪油了,怎么连这样都不动心啊?她是从餐厅里跑出来的,据说那是当地最为高级的餐厅,那一顿是她付费的,她甚至为此订了一大束玫瑰, 她以为这么浪漫的事情可以。另一个姑娘更是恶毒了,李小树肯定不是个男人,要不他喜欢的是男人!不用猜,说这话的姑娘肯定是在李小树面前展现过她的迷人身 段了。

  李小树一直单身。他不是男人和他喜欢男人的传言就从那个姑娘从他身边走开的时候开始 传播。这种传播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飘飞,当然,并不会像蒲公英在风中飞舞的那样充满诗情,也不会像满山开满蒲公英的那样充满画意。传言是会裂变的单细胞 动物,在人们的口水中不停的裂变。当然,这比喻并不准确,应该是像会变异的单细胞动物一样,在人们的口水中不停的变异,一只蚂蚁,在数天后的数个人口里, 成为一只大象。

  几天后,李小树被告知,他的“男朋友”的名字叫做李大树,而且有人拿出一张照片对他说,这是你和李大树幽会的时候被人拍下 来的。照片上的李大树和李小树都只能看到背影,而且,有一个背影极尽妩媚之能事,也不知道是李大树还是李小树。让人们兴奋的是,过几天,李小树在人们的口 水中居然“有了一个孩子”。当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李小树把告诉他这些消息——他和他“男朋友”幽会被偷拍、他“有了一个孩子”——的人揍了一顿。可是 帅帅的李小树却在第二天同样被揍了一顿,他帅帅的脸庞像一张古旧的国画,青一块,淤一块,红一块,黄一块。

  好了,故事到峰回路转的时候了。李小树看来是真的忍不住了,他恋爱了——而且,是跟一个女人恋爱。不过,他脱离了一个火坑,又跳进了另一个火坑。“谁让 他找了个那么彪悍的女朋友?”张三同志严正的说,然后张三像一只腆着肚子的鸭子一样的滔滔不绝的说着李小树的女朋友——头大,脚小,鼻子大,嘴巴小,眼睛 大,耳朵小,手臂上居然有三角肌,打起人来双手虎虎生风。天啊,这不是怪物史莱克么?李四张大他的血口大盘般的嘴巴,惊讶得可以吞下一头孟加拉大象。
不管怎么说,帅帅的李小树还是恋爱了,尽管在外人看来这恋爱有点牛头不搭马嘴,但没人能够指责他们,在这世界里,只要你不是像螃蟹一样横着干的话就谁也管不着。
  李小树的事儿可多了,可是我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在李小树谈恋爱之后的3个月又21天,一个美女的出现让我再次记起李小树的故事脉络来。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下班后,李小树挽着他的极品女朋友逛街,结果被一个美女拦住,美女喊着李小树的名字,就像孟姜女一样的凄切。不,应该是像秦香莲一样 凄惨。王五纠正。那位美女当街向李小树哭诉她和他别后的种种,说什么那个相思苦啊,说什么双方每天都写一封信给对方,说什么生生世世永相守永不变,结果全 是骗人的。我之所以记得这么多细节,全是因为那美女在哭诉时的动情和凄切,另外,重要的是,她实在是个迷人的姑娘,这一点在我的记忆坐标里是如此的闪亮, 以至于我对她一直关注,不能遗忘。结果,李小树的极品女朋友一把抓过那一叠信,然后报警。警察叔叔们瞬间把美女带走。对了,忘了说,李小树的极品女友是 XXX局领导的女儿。后来证实了那些信全是真的。

  那位很像秦香莲的美女在三天后脸上张出了 一道惊人的疤痕,额头上同时也长出了三道皱纹。秦香莲一下子成了无盐娘娘。又是三天,小说里常这样写道,无盐娘娘从本市的最高楼上纵身一跳,开出一朵血 花。据报道,美女的名字竟然真的叫香莲,不过只是她姓陈。张三和李四以及王五都目睹了花开的瞬间,他们在任意一个人群里开始了他们的说书之旅。李小树成为 现代陈世美,人们几乎忘记了李小树之前子虚乌有的“同性之恋”。一群吃得很饱的人们开始以辱骂李小树作为他们还心存正义的证据。也就是说,张三李四王五赵 六都可以对李小树施以鄙视、嘲讽,这样,他们就可以向人宣扬他们是正义的化身。

  如果仅仅是因为李小树是个陈世美,我也不会 记得他曾经存在过。故事远比人们想象中的复杂。公元1995年7月14日,李小树的极品女朋友在整容的时候发生意外,死于非命。公元1995年7月15 日,XX市检察院收到李小树的署名举报自己女朋友的父亲贪污受贿数千万元的信,附信有一叠据说是关于买官卖官的收据。

  公元1995年7月16日,陈香莲死后的第49天,李小树从本市最高楼上纵身一跳,帅帅的李小树身上开了一朵巨大的血花,在夏天的炎热天气里瞬间变成暗红。他帅帅的脸庞被一块石头嵌入,显得难看无比。那时候刚好是黄昏,天空暗红,一如李小树的血。
  那年的夏天,作为一个处于故事边缘的配角,我一直在想,究竟李小树是谁杀死的,我有没有参与到杀死李小树的过程?

  还有,那迷离的爱情,那不停述说的人们的嘴,那在瞬间盛开的血花,那暗红的天空,那美艳如花的姑娘,全都镌刻在我的青春里。每当想及,我常为此感到大汗淋漓。

  或者我应该找张藤椅躺下,怀念下一个李小树。

2.

  “李小树回来了”。我看到了书桌旁的一张A4纸,靠,上面居然只写了这6个字,而且写得巨丑——就凭这点,我可以猜测如果不是丁云写的就是李小树自己写 的。我始终无法记得李小树和丁云的字的区别,或者是因为她们写得都很丑吧——即使人长得都还算漂亮。我把纸揉了揉,瞄准,朝门口的垃圾篓挑射,靠,居然没 进,而且还射到了一个女人的腿。准确的说,是在郑钧唱到“我的爱,赤裸裸”的时候我把纸团射到了李小树的腿上。“你让我身不由己的狂热”,我对着李小树唱 着。李小树气势汹汹的想上来就给我一巴掌,我一闪身就是一躲,李小树气得要哭了,因为她几乎摔倒,看来这女人还真他妈的狠心,数个月前还在我的怀里撒娇, 几个月不见就来真架势打人了。

  “说,你为什么要勾搭丁云?”李小树的脸刚平静下来,忽而又脸色一翻,劈头盖脸的嚷开,让整个房间都震得尘 土飞扬的。我几乎因为她这一句话而心虚起来,毕竟李小树在几个月前还是我的女朋友,而且几个月之后的今天也还是我的女朋友,她这样说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了。当然,承认她的话的人都是笨蛋,幸好我不是。“你胡说什么啊?什么丁云,谁勾搭她去了?她是谁啊?”李小树像是早料到我会这么说似的,尖尖的下巴微微 一扬,恶狠狠的说“好,好你个周小刀,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我找着了证据,我……。我跟你没完!”李小树说完,弓身把刚才的纸团捡起来,然后狠狠的甩了一 下门,走了。门窗上的纸屑和尘灰像下雨一样落下。爱谁谁啊,不喜欢就拉倒。我心里骂着,汗水从后背直流,衬衣贴紧前胸后背,胶着的空气让人几乎抓狂。郑钧 还在唱,我的爱,赤裸裸,我的爱呀赤裸裸,你不能让我再寂寞。我用力的踢了桌子一脚,老板气冲冲的打来电话,“周小刀,你过来一趟。”在资本家装有空调的 办公室里被训斥其实是一件痛并快乐着的事儿。我对这电话那头的丁云说。丁云微微一笑,低声安慰着我。我对此感觉很受用,同样,她抱着我的时候我也感觉很受 用。今天晚上我们吃饭好不好?我说。“李小树回来了。”丁云忽然说了一句。我忽然觉得像吃了一只苍蝇的那样恶心,同时,我生出了一种未知的恐惧。那算了。 说完这三个字之后我把电话挂断。

  就在我把电话挂掉后的3分17秒,李小树打来电话。她的声 音淡了许多,像是没有嚼头的瓜子,零碎,淡,无味。她说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说不了,晚上还要跟同事去应酬,改天吧好不?李小树说好的,你忙吧拜拜。听着电 话里的忙音,我忽然间有了一种无处可泄的愤懑,夏天的汗水重新浸泡我的身体,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石头在我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开始不停的滚动起来,很快变 成了滚动的火球。我的眼前,一片血红的天空正在升起。汗水沾湿的衬衣贴在身上,如同无数条湿热的蛇紧贴我的身体爬行着。

  我在刺耳的敲门声中被惊醒,梦里我看到了一条暗红的蛇在游向我,而我却无路可退——还好,我醒了过来。汗水浸透我的衬衣,墙上的电子时钟显示着这是 20:17.我开门,是李小树。李小树看着我,像是从我身上找出一只蚂蚁那样的仔细看着。我身上的汗水更加多了起来。昏暗的走廊上声控灯全都哑了火,我想 大喊一声把灯叫醒,结果却发现喉咙堵得慌,说不出话来。其实我是想看看李小树的脸,可是我愈加的发现自己的昏迷正要到来。像是预约一样,我的青春和爱情又 一次的进入梦乡。那天晚上,我走在明灭的灯光里,身边走过的人们的身影如同鬼魅一样,我并没感到恐惧,因为那是个充满现实的梦乡。李小树和我并肩的走着, 我对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内心的石头已经冰冷下来。我开始不想走路,我开始不想说话,不想去想任何东西,我只是跟着李小树,就这样走,不知所措的走,漫无目 的的走。如果说为什么要跟着她走,或者仅仅是在于她就叫做李小树。李小树,一个十九画的名字,一个长发的女子。我在手心里写着。然后,陷入了蓄谋已久的昏 迷。

  关于之后的记忆,我的内心像一块水写纸一样,用毛笔沾上水,迅速的写下,至少这样我还可以看到自己写的是什么,可以看到发生了什么。然而,一切都干得很快,我一转过头去,想为自己的记忆的笔尖沾些水,却发现曾经记录过的东西已经消失。
我醒来的时候依然还是在夏天,尽管我曾无数次一厢情愿的渴望醒来的时候是秋天或者冬天。我揉了揉有些疼的双眼,双手触碰到了一个温热的身体。李小树,我 知道,一定是李小树。“你醒了”。李小树没有动,任凭我的手滑过她的身体。这是什么地方?我听着她的语气,手像是触摸到了一条蛇的脊背。我的手心开始出 汗。
  墙上的时钟停留在10:17,上午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我们裸露的皮肤上,节节盛开。你让说什么呢?我发现我与李小树竟然是没有话可以 说的了。李小树开始掐着我的手臂,继而是我的身体。我的内心开始跟着身体一起颤栗,直到今天,我依然还会颤栗,而我也藉由着这一阵颤栗,把李小树这个名字 记住了好多年。

  我其实不知道李小树是怎么样、什么时候离开我的。就像我身体内的水分一样, 当我行走在沙漠里,我全然不知它们是怎么被我丧失的。我只知道,我跟李小树几乎没有说话的欲望,我们除了彼此的生理需要之外,彼此都失去了言语。多么可 怕,李小树曾这样的分析我们的现状。而她吝啬得要死,居然只给我们这四个字,这是我们的爱情啊。我向她抱怨。这唯一的一次抱怨,带来了永久的沉默。从那以 后,我们不再说话。李小树就像一滴水,滴进了人海或者是滴进了沙
漠,在我的记忆的纸面上,不带任何印痕。这个与我相恋多年的女人,只留给我一个名字。十九画的名字:李小树。

  而丁云,19岁的丁云,她在一天早上告诉我,她要离开这个城市。那个早上,我正躺在李小树的身边,我们的皮肤,正在阳光的斜射里衰老,变出皱纹。我对着 电话里的丁云说,亲爱的丁云,你要去那里?李小树一把抢过我的电话,她说,丁云,你的周小刀就在我的床上,你要去那里?丁云,亲爱的丁云,你要去那里?我 听到一声刺耳的叫喊和汽车的呼啸。然后,在我再把电话拿在手里的时候,一切都归于了沉寂。墙上的时钟停留在10:17,上午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我们裸露的 皮肤上,节节盛开。就在我进入的瞬间,我真想死在你怀里。我对着李小树说。李小树的脸开始狰狞起来,她张开嘴,在我的身上撕咬,撕咬我的青春,我的爱情。

  午间新闻的时候,丁云出现在电视上。她躺在马路中间,隆起的胸脯显得如此美好,洁白的肌肤不带 一点杂色,她的眼睛紧闭着,她的眼影略微的涂了一层淡黛的色彩,她戴着我送她的耳环,这使她的耳朵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年轻而优美的身躯永远定格在她19 岁的年华。丁云,亲爱的丁云,你要去哪里?我一脚把电视插座踢开,然后一把按倒了身边的李小树,撕咬,亲吻,我在愤怒中进入她的身体。而丁云,在悲伤中进 入我的灵魂。

  当有一天我躺在藤椅里,仰望着天空的暗红云朵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丁 云的脸,只剩下她美好的身躯和模糊的眼睛。严重的是,我只有藉由李小树方能想起丁云,继而想起一大部分的事来。而李小树,李小树是我必须记起的人么?不, 或者李小树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有着十九画的名字。

  那一年的夏天,青春和爱情如同幻觉般飞过。结果只留给我一个名字:李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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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七章(4-7)——谁能在午夜梦见妖精?

  ●第四章◎跳楼
                 
  那是个充满勇气的年代,如果你尝试过跳楼,你就知道什么是勇气了。
  小方很牛皮的在大伙面前捋起衣袖,你们谁跳过楼?他的神情看起来甚是得意,因为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到他的身上去了。但是很多人瞬即嘲笑起他来,因为小方的手腕上竟然用圆珠笔画了个手表。只有小洛、小木和我都没有哄笑。因为这小子啥事都能干出来。一把小小的钢锯竟然被他磨成一柄锋利的小刀来。当然,这不算什么,牛的是,他居然用那小刀把他家的鸡全给杀光了——往鸡脖子上一抹,那些鸡就跳起舞来,接着就是献血淋漓。接着,小方就被老方狠狠的揍了一顿,把小刀给没收了。我一直为此惋惜不已,要是能把那小刀弄到手,啧啧。后来,小方家吃了一个月的鸡肉,让我们羡慕得要死,于是老往他家跑。
  小方看着只有我们几个信他的话,不由的有些失望的把衣袖放下。走,他娘的,我给你们看看什么是轻功。这小子两三句话就把电视上的“轻功”给用上了,众人不由的跟在他后面,尽管神情大多不屑。
  我深为小方折服起来,不是因为他曾经杀过鸡,而是因为他敢对着那么多人把“跳楼”说成是“轻功”来说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们只好跟了上去。
  小方把我们带到一个平顶水泥房跟前。那水泥房子高大约两米,建在路边,靠近小河,平时作抽水灌溉之用。而路面刚好比小房子高出一米。
  小方往手里吐了吐口水,用一个很漂亮的姿势率先翻了上去,然后站在边缘,把书包往田地里一扔,一阵灰尘扬起。接着,小方张开双手,像只小鸟张开翅膀一样,大叫一声,以一个燕子李三的姿势从两米高的平顶跳下去。漂亮极了。我舔了舔嘴唇,刚好听到一先一后的声响。前一声是他落地的闷响,后一声则是他裤子撕裂的清脆响声。他提着裤子,看着高处的我们,怎么样,敢不敢?那得意的神情真让我想跳下去掐他脖子。众人的哄笑声转而变成了沉默,毕竟,两米不高也不矮,凭的全是勇气。小刀、小洛,还有小木,你们怎么不跳?小方的声音在下面响起。我猛然间有了一种豪迈的感觉,夸张的拨开身边的人,走到中间位置去。小洛的神色绷得很紧,像是激动,像是害怕。小木这小子不知道躲在那里。我把书包一扔,感觉像狼牙山五壮士般对着两米高的“悬崖”,不由分的又多了一份胜利在望的豪迈来,心里鄙夷着小洛和小木以及周围的人是胆小鬼,大叫一声,我来了。
  我可以听到衣服被空气带动的声响,呼啦呼拉的,接着是一阵眩晕,再接着便是胸闷和一阵钻心的疼。我企图站起来,但又是一阵刺疼自脚下传来,世界在高速旋转。我跌坐下来,心里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不想做狼牙山五壮士啊!天空这时候在我的眼里一片血红。
  至于后来,那帮家伙有没有跳,他们的反应又如何,小方和小木以及小洛他们究竟怎么样,这一切都已经如同梦境般变迁了。
  后来,我被背回家去,医生的诊断是右脚有一个地方脱臼。
  这几乎是我最激情的过往。小方每次看到我都会喋喋不休的提起这事。当然,他总会省略其中的若干细节。比如,他是提着裤子站起来的,比如,他的书包中掉出了几张小洛的姐姐的照片。而那时候,小洛的姐姐正好从路上经过,而且看了我们好一阵。
  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语文书里也夹着一张她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年轻而漂亮,在凤凰花的旁边,笑得灿烂极了,她的手上作着一个“V”字型的手势。意思是,她胜利了。
                 
  是吗?谁胜利了?
                 
  ●第五章◎有一条河流死了
                 
  小木是个好孩子,但他最近好像有点怪。六年级的班主任扶了扶眼镜,对着东张西望的老木说。老木像是没有听到下半句似的,这小兔崽子总算有点出息了。班主任有点生气了,这根老木头怎么这么笨?嘴上说,你看看小木的作文。说着把一个作文本递过去。老木横看竖看了半天,老师,俺不懂字,给俺看也是白搭。班主任的眼镜开始闪着光,盯着小木的作文本看,脸色铁青。哼,这根老木头。心里骂咧咧的。
  班主任在老木走出门口的时候朝小木的作文本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小木的作文本上写着一个题目:有一条河流死了。正文是:“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件衣服……”
                 
  小方翻着小木的作文本,眼里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他狠狠的往我桌上一摔,哈哈,好大一个叉。小木在后面嘟囔着,看什么看,语气里满是得意。整个作文本上都写着“优”字,到了最后一篇,却是一个大大的红叉。小木忽然间就蔫了下去,小方得意的拉过小洛,唧咕了一阵,大笑起来。小木更显得沮丧无比。
  下午放学的时候,小方硬是拉着我,说要看看小木这小子怎么了。小木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他脚上踢着一块小石子,耷拉着脑袋,不看人,只看路。这家伙要去哪儿?怎么不回家?小方率先惊讶起来,小洛这时候也屁颠屁颠的跑来跟在后面。他去河边,小洛的小脑袋转了起来,灵活无比的对我们说。我见过好几次他去河边了。小洛甚是得意。小木如同个小小的木头人一样,几乎没有注意到我们就跟在后面。或许他是太过沮丧了。
  太阳像个很红的火球,映在河面上,反照出来的光很是漂亮。
  小刀,那是谁的衣服?小方的目光呆呆的看向河边,小木正傍着那挂在河边的衣服旁边坐了下来。那是件淡红的格子衫,在风里一扬一扬的,漂亮极了。那不是女人的衣衫么?小洛的小脑袋探到前面。我正想说那会是谁的衣服,小方以及撒腿向小木冲了过去,边跑边喊,小木,你丫来这干嘛?小方这头猪,我终于骂了一句,然后把小洛甩在后面。小木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动,夕阳里他的脸上有一种莫名的昏暗。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就是悲伤。
  我们四个并排的在河边坐着,屁股下有些潮湿的沙子,在这个时候冒出了一股热气,直冲往我们的身体。我总觉得我们那时是心情翻涌的,但很奇怪,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小方的大脑袋和小洛的小脑袋出奇的安静,竟没有晃来晃去。小方甚至忘记了自己问小木的问题。
  这是姐姐的衣服,小木忽然慢慢的说道。姐姐?小方问,这家伙终于按捺不住了,因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小木没有姐姐。小木没有理会小方的反问,像是沉浸在某种气氛中似的。她送给我一个笔记本。小木如同变戏法般掏出一个淡紫色的笔记本。我们凑过去,伸着脖子,一阵微香开始在我们的耳鼻间停留不散。小木轻轻翻开封皮,里面用漂亮的钢笔字写着:送给XXX,然后我飞快的看到最后一行字:1993年5月27日,因为这时小木已经飞快的合上了笔记本,然后飞快的把它放进了书包。从来没见过小木有如此神速。你那个姐姐呢?小方很不甘心的问道,因为他什么都没看到。她从这里跳下去了。小木指着幽深的河水说,手指一直停留着仙人指路的姿势。小洛捡起一块石头,往那一扔,声音很响而且长,好深。后来呢?小方追问。后来她就不见了,我是用竹竿捞起这件衣服的。小木的手势终于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那件悬挂着的衣服。我才发现那是件漂亮的衬衫。小木看得出神,仿佛那件衣服会说话是个人似的。小洛终于忍不住说,你怎么不把这件衣服拿回家去?我妈妈不给,还骂我了我。小木说。
                 
  暮色在这时候开始黯淡起来。河水缓缓的向着远方流去,在拐弯的地方就不见了。风又吹了起来,这回大了些,把我们的衣服吹得呼啦作响。那件漂亮的格子衬衫也跟着飘动起来,淡紫色在天空的映照下如同一朵好看而奇异的云。不,或者它是在飞扬吧。我为自己找了个名词给它,心里终于安稳了些。
  从此以后,小方再没有嘲笑过小木的作文。小洛的小脑袋依然在偷偷的问我和小方,河流怎么会死呢?小方想了想,敲了下小洛的小脑袋,不知道。小洛转向我,我也敲了敲他的小脑袋,不知道。
  谁知道呢,那一条河流是不是死了?
                 
  ●第六章◎在冬天的白日狂追一只鸡
                 
  那只鸡,对,就是那只鸡。小木指着一只高大漂亮的公鸡对我们说,言语里兴奋得不得了。那只鸡偷吃了你的鱼?小方总是喜欢问,虽然有些让人讨厌,但现在我们都没怪他,因为我们其实都想知道,那只公鸡是怎么作恶的。当然,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我们只是想问问而已。是啊,小木答道。我们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尽管那不是我们想要的答案。小洛在后面想说话,但却欲言又止。
  走,为了你的鱼报仇。小方捋起袖子,仿佛要揍那只公鸡一顿似的。小木看着小方同仇敌忾的脸,变得更兴奋起来。或者,我们是以鱼的名义揍一只鸡,但这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而“报仇”二字更是让我们浑身带劲。小洛的眼睛在这时候也跟着亮了起来。我们捋起衣袖,朝手掌心作了个吐口水的姿势,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没有人知道,我们要揍的是一只鸡。
  我拱下身子,作了个起跑的姿势,那几个小子也跟着学,口里喊着,一、二、三……结果在我刚喊完一,小方就冲了出去,我在喊二的时候跟着冲了出去,然后是小木、小洛。那只可怜的公鸡刚才还在高傲的耽着头,如今那里会想到忽然会有这阵势,吓得张开翅膀,回头就跑,它的翅膀扑起满地的黄沙来,嘴里不停的叫着,它一定是在骂我们这帮兔崽子了。我们显得更加兴奋,故意把脚步弄得很响。
  小洛是个害人精。他竟然跑了二十米就停了下来,然后对着我们大喊,别追了,那是胡老大的鸡。娘的,小方骂了句,来了个急停。我正想吐口水表示鄙夷,小木又叫了起来,看,那不是胡老大么?那只漂亮的公鸡一溜儿就不见了踪影,胡老大正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凶神恶煞的。我们怕得要命,因为胡老大揍人是绝不客气的。上次小方的耳朵几乎被他扯大了一倍。我们听到小洛的脚步声飞快的响起,小木在回头的时候早就不见了。我和小方如同刚才那只公鸡一样,掉头就跑,前面的泥泞里竟然留有小木的一只鞋子。我们跑了数十米,发现胡老大没追上来。我们开始高声的笑了起来。小木正沮丧的在墙角躲着,看着那只离胡老大不远的泥泞里的鞋子,正犹豫着是否去捡回来。
                 
  谁知道冤家路窄,那只公鸡居然又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胡老大已经走了,该死的,看我们怎么收拾你,小方像大人吓唬小孩一样对着那只公鸡说。这回我先奔跑起来。狂乱的脚步声把鸡吓坏了,它跑得飞快,直接冲进了田野,我们也跟着追到了田野。它兜圈子,我们也跟着兜圈子。所到之处,鸡飞狗跳。我们追追停停,其实有好多次机会把鸡抓住的,但我们又同时放慢了脚步,让它溜走。或者,这时候我们需要的不是抓住一只鸡,而是想怎么抓住一只鸡。不,我们应该承认,我们只是为了追一只鸡而追一只鸡。
  那只可怜的鸡几乎被我们折腾了一个下午,我们始终没有揍它一顿。我们气喘呼呼的看着那只鸡,坐在田埂上,两腿晃来晃去的,然后又看了看彼此蓬乱的头发,擦着汗水,自顾自的大笑起来。那只漂亮的公鸡这时候一定已经有些神经衰弱了,听着我们的笑声,在很远的地方竟也猛然的夺路狂奔起来。
                 
  ●第七章◎谁能在午夜梦见妖精
                 
  谁能在午夜梦见妖精?小洛猛然问了一句很深奥的话。他手里拿着一本小书,上面印着XX诗集。我正想问是谁给他这本书的,小方却已经开始发话了,妖精?什么妖精?是不是狐狸精?该死的小方,又来抢我的话头,小洛问的是我,不是你。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丫才是狐狸精。一想,不对,《封神榜》里的狐狸精都是女的,好像没有男狐狸精。小洛若有所思起来。这小子是不是见到鬼了?小方捅了我一下。我怎么知道,说着白了他一眼。
  小刀,你说妖精好不好看?小洛又向着我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赶紧回答:好看。是啊,我也觉得妖精好看,可是她们是坏人,小洛的小脑袋晃起来,几乎让我有点晕。好看跟坏人有什么关系?小方的大脑袋挤了过来。她们是坏人的话,我就不能梦见她们了,小洛认真的说。谁说的?我昨天就梦到了妖精。我再也不能让小方抢我的话头了。他们二人同时盯着我看,小刀,妖精对你说了什么?小刀,妖精是不是很好看?
  是啊,妖精很漂亮,她还跟我说话呢。说了什么?小方迫不及待的问。她问我吃了吗?我眨了眨眼睛。小方和小洛追着问,你怎么回答的?我说,我吃了,你呢?小方的大脑袋和小洛的小脑袋同时晃了起来,又同时发出声音:你去死吧。
  从那天起,我开始想着,我要梦见妖精。别的小孩觉得很恐怖,小刀你不怕死么?妖精会吃了你的。我昂首挺胸,怕死不是共产党员。而小方和小洛则认为,小刀这家伙是妄想,并一致在众人面前揭穿我:小刀是因为妖精的好看而不是不怕死,如果妖精换作是猪八戒或牛魔王,他一定不会做梦。
  尽管如此,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梦想着,我要梦见妖精。确实,电视里的女妖精们太漂亮了。
  有一天小洛忽然记起我对妖精的爱好来,晃着小脑袋来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妖精?我喜欢江南的妖精。我自己也为“江南”这个词吓了一跳。江南?江南在什么地方?江南的妖精好看么?我忽然想起从书里看来的那句话:人人都说江南好。于是摇头晃脑的对小洛说一遍。如果江南是好的,那么江南的妖精也是好的吧。小洛忙不迭的点头,接着问,江南远不远?咱们明天去江南好不好?我真想敲一下这个小笨脑袋,我怎么知道?!大概二三十里路吧,那么远,我们怎么去?心里想,幸好我还知道“里”用来计算路程的,要不然真被这小子问倒了。至于二三十里,那应该是很远很远吧。我们可以骑自行车啊,小洛说。骑自行车得用好几天呢,我现在没空。我故意说我没空,因为我是怕小洛也跟着去,那多麻烦,一个正常的脑袋带着一个小脑袋,多不像样啊。而小洛是个胆小鬼,他才不会单独行动呢。好,那你有空的时候叫上我啊,我也去。小洛一边走一边说,小脑袋一晃一晃的回家去了。
  后来小方也知道了这件事,好几次嚷嚷着要去江南。但是我们都没有去。原因是我们不懂得江南究竟是在南边还是北边,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村口那条路究竟路不路过江南,我们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大人。若大人问起去江南干什么,我们总不能说,是为了梦到妖精、见到妖精吧?当然,我们也太忙了,我们忙着长大。
  在某个午后,我搭着小方和小洛的肩膀,我们并排的走在大路上,对着那远去的路人的背影问,谁能在午夜梦见妖精?路人没有回答,他还要继续赶路吧。
  但我还是梦想着能梦到妖精,即使她把我吃了我也不怕。

少年七章(1-3)——磨刀的少年迷失在午夜

  第一章 磨刀

  小方开始喜欢上磨刀这活儿了。
  在刀口上醮点儿盐水,让它也懂得生活的味儿吧。
  老方坐在楼梯口,如同坐在深渊的边缘,一言不发,静穆如石。远山的暮色就如同他的眼神,昏沉,通红。光在浑浊的色彩中隐起了身影。
  又是冬天。
  小方磨刀的响声并不响亮,但却如同从黄昏的骨头里响起似的。一只鸡耽起头来,眼神向两旁望去,目光涣散。它有那么一瞬间是安静的,全身的羽毛微微的被风吹动,它的头朝着小方的刀,不知畏惧。它任人宰割,那么,人呢?
  小方用拇指轻掠刀锋,微痒的感觉从指纹间传来。只要一用力,按下去,就会鲜血淋漓,小方停下来,心里残忍的这样想着。
  “小方,你在干什么?”有人明知故问。
  “磨刀。”小方依然专心致志地干着活。
  “磨刀来干啥?”那声音依然不罢休。
  “杀人。”小方恶狠狠的咬牙切齿道。
  “你要杀谁?”那声音依然如影随形。
  “小鬼,你在说什么?”老方忽然大喝。小方的全身忽然一抽搐,手上一滑,鲜红的血从拇指的指纹间渗出,伴随着一阵刺痛。小方捏着手指,看了看周围,父亲正在看着他,神色有些愕然和愤怒。小方看着父亲的脸色,忽然松开了紧紧捏着的手指,看着鲜红的血流出来,一阵刺痛再度从伤口直传至心脏。小方感觉到一种快意伴随而至。刀锋亮白亮白的,有几滴鲜血在上面,又迅速的变成了暗红的血渍。
  黄昏在这个时候猛然钻入了黑夜的怀中,小方的脚下,躺着一面刀锋,小方的周围,人声开始鼎沸,这个世界,幡然醒来。

  第二章 水盘里的影子

  七月十四,小洛这时候正端着一盘水。他站在宗祠大厅正中央,满堂的烛影摇红让他年轻的脸显得如此的昏暗。他屏住气,把脑袋伸到水盘上方的正中央。周围的大人们伸长脖子的向水盘子挤去,如同一只只被掐着脖子的鸭子。人们的目光充满神秘,没有人大声喧嚣。“看到了么?”“看到了什么没有?”众人小声的问着,满怀期待的听着小洛的声音响起。
  小洛长吐了一口气,水盘里的他的脸荡漾了起来。满堂的烛光也跟着荡漾起来,在小洛的身上,人们仿佛真的看到了死去多年的祖先。小洛抬头看了看那些鸭子般伸长的脑袋,又神色神秘的埋下头去看那盘水。水面已经平静下来,人们的眼睛在水盘里一晃一晃的,格外明亮。小方的大脑袋却在这个时候挤了进来。看到人了么?小方显得格外谨顺的问着。小洛看了看小方,再看了看水中的眼睛,看到了,然后又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历经艰辛似的。围观的大人们的脸上的神色开始动荡起来。一个小屁能看到多年前的祖先,这不能不说是诡异和沮丧的。然而这是祖宗的遗训,一个11岁的男童,能在七月十四的夜晚的水盘里看到多年前的祖先。尽管人们对此深信不疑,但是却没有人尝试过。小洛只是和小方、小木打赌,想看看祖先是否骗人,谁知道竟然引来那么多人围观。
  小方摇着大脑袋,表示对小洛的鄙夷。事后,他说,打死也没看到那些祖先。当然,打死了他是肯定可以看到那些祖先的。小洛看着大人们的神情,不由的正想向小方、小木和我炫耀,却被他爹——老洛一把揪住了耳朵。小兔崽子,你玩够了没有?看我不灭了你。老洛可不管今天是七月十四还是八月十四,骂咧咧的拖着小洛,把水盘端起,单手一挥,漂亮的把水泼了出去。小方和小木这时候竟然点起了鞭炮来,我扑过去,抢起一把,往小洛的背影一扔,稀里哗啦,稀里哗啦,好像是要欢送那些水盘里的祖先们离开。当然,谁也不知道,我只为老洛的那个漂亮的泼水姿势着迷,我练了多年,总算练成,但是,却不再年少。

  后来小洛成了个小怪物。原因是他居然看到了我们的祖先。除了我、小方、小木之外,其他的小孩竟然一看到他就作鸟兽散。大人们看小洛的眼光也好像多了几分意味,目光炯炯的,让人怪难受的,小洛郁闷的对我们说。小孩们再也没有跟小洛干架——因为他们不敢,这使他变得有些无聊。他有时候老远就会跟我打招呼,小刀,咱们干一架吧,娘的,很久没动过了。小方这时候从斜刺里冲出来,狗日的小洛,把弹珠还给我。小洛捋起衣袖,不还。我才不信你看到了死人,不还我就跟你没完,小方的大脑袋激动起来。小洛把衣袖已经捋到了胳膊的尽头了,不还。小方冲上去,一下子就用上了刚从《少林寺》学来的擒拿手。小洛竟不抗拒,哈哈大笑起来,弹珠散了一地,脸上全是泥土。
  “你真的看到了人?”小木把脸凑了过来问。
  “看到了人,全是咱村里的人。”小洛挣脱小方的手,爬起来,手里抓着一块石子,向着小河的最深处用力的扔去,水声响得很闷,但却终于敲开了平静的水面。
  “都有谁呀?是不是现在村里的人?”小方也问。是啊,小方他也11岁了,他怎么就看不到?我也忍不住问道。
  “是啊,就当时的那些人,还有谁?二狗他爹,三儿他爹……。”小洛正想罗列着那天的人的名单,被小方从背后一把扳倒在地上。狗日的小洛,你竟然骗人说看到了我们的先人。小方的大脑袋又有些激动了。
  “先人不就是比我们老的人们?”小洛转过头来,对着我问。先人?我有些吃力的回忆着,是哪个老师说的?“就那个扎着马尾辫的老师啊”小洛极力的想描述着,神色有些焦急。我们愕然,从脑海里极力的找寻着这样的人,但终于还是一无所获。“有过这样的人么?”小木的脸依然是回忆中的状态。
  是啊,有过这样的人们?天边的火烧云开始在艳丽里蔓延着,可是却怎么也烧不到那座远山。这就像是那些逝去的人一样,他们找不到从天上下来的梯子。而那些回忆呢?是不是已经沉入了河水里?我们坐在河边,都没有说话。

  第三章 迷藏

  黄昏。落日的余晖映在云朵之上,绚丽的火烧云衬得天空热闹非凡。晒谷场上有奔跑的少年,他们的额头都沁着汗珠。在霞光里,少年的脸被映照得格外好看。一道密密的篱笆上,缠绕着许多不知名的藤。我赤着脚,在散着热量的晒谷场上,拼命的追逐着前面的小云。我几乎够着她的马尾辫了,可是却又下不了手。女人哭起来就麻烦了,我想起小方的话来,不敢伸手去抓那一扬一扬的马尾巴。
  小云这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该死,你怎么这时候停?我骂了一句,身体止不住的向小云撞去。小云被撞退了一步,她用眼神剜了我一眼,我正打算她会哭鼻子呢,谁知道她竟然没有哭,我不由有些失望,奇怪,我为什么要失望?
  小云转过身去对大伙说,咱们捉迷藏吧。众人也觉得跑得累了,纷纷响应要玩捉迷藏。我沮丧的走上去,心想,我要好好表现。蟋蟀在晒谷场的四周开始叫了起来。大伙作鸟兽散的冲向四面八方,蟋蟀的叫声忽然间消失了好多。我选了一个半米深的坑,用些稻草铺上,坐了下去,然后又躺了下去。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与大地的呼吸一齐响起。这时候,人们大抵都已经藏好了,蟋蟀声又开始如潮水般淹没了傍晚。
  头上有无数的星星,他们是自身无数的同伴。稻草有一种新鲜的味道,一些微小的刺扎着我的身体,感觉到有些别样的感觉。月亮这时候也正升起,月光如水的夜晚正在到来。我胡乱的想着这周围可以看到的事物,用最为丰富的语言给自己描述着它们。
  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和蟋蟀的鸣叫声,开始有些得意起来。周围的同伴们大多都被找了出来,因为他们总是喜欢藏在一个地方,玩久了就没什么地方可以藏了。而我却不喜欢习惯的东西。我看着那闪亮的星星们,我甚至有了向她们歌唱的冲动。伙伴们一个接一个的被找了出来。我听着声音辨认,小云也被找出来了,她不时的惊呼,一个又一个。好像只差我了,我静静的听着,按下内心的狂喜。好几次想跳出来对他们说,我在这里。可是,我没有。
  大伙好像有些急了,开始大呼着我的名字,许多蟋蟀忽然停下鸣叫,好像它们也在倾听。可是它们还是继续叫着,因为叫的不是它们。小云大呼,死小刀,我看到你了,出来吧。切,我才不会上当呢。我心头紧了下,又暗自得意的想着。小云见没有效果,也跟着大伙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响彻田野。我静静的躺着,内心里涌起一阵胜利的喜悦。我胜利了。
  夜色更沉了些,许多人好像都回家去了。我还是躺着,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般躺着。后来,小云好像也被她家的大人拉了回家——就在我想跳起来对着他们大喊“我在这里!”的时候。我的手心开始出汗。我站了起来,空落的晒谷场和田野上一片一片的月光在独自的亮着。我为什么要胜利?我手里捏着新鲜的稻草,几乎要对着这空落的月光喊了出来。你们快回来啊,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我低低的对着自己的影子说话。
  头顶上的月亮多么美好,我忽然嫉妒起来,因为它有无数的星星作为同伴。我的眼前开始模糊,田野、晒谷场、天空、远山、房屋都已经潮湿一片。
  擦干泪水,我要独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