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手记(顺致塞林格)

  Sallinger was dead.塞林格老师死了。在中文里这样的表达多少显得有点不敬,可是在英文里不会。这样的表达让我想起塞林格老师最著名的小说:《麦田守望者》。在他惟一的这部长篇里,充满了各种Fuck的用法:现在时、组合词等等。多么生猛的文字,就像是一次青春行进的旅程本该有的状态一样:像海鲜一样生猛,活蹦乱跳,不屈服,不妥协。即使这样的状态是通过脏话、酗酒、抽烟以及和女人睡觉表现出来的。

  我喜欢这样的生猛。

  没错,因为我没有这样的生猛状态,因此我非常喜欢。注意,我开始用回忆的句式了: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他妈的怎么没有塞林格老师这样的状态?即使是通过装逼一样的手法,表现一下我对这个坚硬、僵化的现状的一种反抗。可是,当然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回到过去,拉着那个规规矩矩地上下学、偷偷抽烟但又不敢像流氓一样横行无忌的小孩,跟他说要生猛点,要像塞林格老师笔下的人物一样,湿淋淋得有激情。

  那时候看《麦田守望者》,第一印象就是觉得这书跟王小波老师的一样,带着黄色笑话般的有趣。当然,那时候接触英语非常少,看翻译过来的英语小说,总时不时的会起鸡皮疙瘩,或者是莫名其妙地不理解其中意味。就像看《古文观止》中的短文,你得明白其中的小典故是什么。那时候的我怎么懂得塞林格小说里的幽默和讽刺?

  所以,那时候的我非常恶俗,我老是期望着男女主人公能搞到一起,干就要干点荷尔蒙指使他们干的事。可是在我的印象中,怎么也没有这样的描写。我可以想象当初自己看完这部小说的想法:操。

  塞林格用小说写出了一个时代。可是我的那个时代是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的。这常使我感到一股血将涌到喉咙来,然后又被镜子里疲惫的自己震惊得打了一个嗝。是的,我被这样的感觉噎到了,我怎么了呢?这不,都到了青春的尾巴上了,还他妈的有这么多感慨?容许我用一种拙劣的比喻:塞林格笔下的青春是一片麦田,没有人看管的时候疯狂地四处蔓延着。而80年代出生的我们的青春,就是一片放了农药的稻田。等到有一天你长大了,你就可以升级成为稻田里的守望者:稻草人。

  一个环境是怎么将一棵活生生的稻苗浇灌成稻草的?考试、房子、工作,以及一向说爱我们的父母。”这是为你好啊,孩子。”这话像一针注满三鹿奶水的注射器一样,刺进你的内心。”其实内心干枯了好,可以真正地像一颗螺丝钉一样,在这个机器上扭得紧一些,生活就稳固些”。没错,在国家机器上扭得紧一些,你就是个公务员了,生活稳固得像一盘金汤一样。

  生活干枯了,就是稻草人。站在稻田里,看见青青葱葱的稻苗的时候,我们也开始了语重心长:”这是为你好啊,孩子”。

  我还是喜欢那生猛的文字,像青年人特有的一样,左右奔突,冲破重重框架:到底一个年轻的生命会有什么样的可能性等着他/她?年轻的生命为什么要故作深沉?”你还年轻,他们熟了,你想表现你自己吧”(张楚歌词)。可是,这有什么不好?一棵原本就是青葱郁郁的树,为什么要换上黄叶与枯裂的脸皮?这是不是一种放肆?大概是的,因为,原本就是这样的放肆的。

  可是(我真恨这样的转折语气)我在明白这些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不那么年轻了。我不知道塞林格老师在32岁发表《麦田守望者》的时候是不是带着悔恨,回望自己过去的日子,总会觉得是不满足的,残缺的。可是除了迷茫之外,我想塞林格老师应当是值得我羡慕的。至少,相比来说,东方的儿童们的青少年时光显得无比苍白。而如果小说仅仅是小说,我还是觉得他要比我幸福:我连这样的想象力都没有,更别谈这样的生活了。

  所以,在没有了张牙舞爪的生活状态之后,或者说,没有新鲜、生猛的活着之后,我只能寄希望于干瘪的文字了。不要成为稻草人,那就只好把自己点着。

  我得用文字来纪念一下塞林格老师。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他一起造句。

  ”这个故事动人得要命,可是我他妈的不是想赚你的眼泪。真的。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我曾经有多么的荒唐,以及我对那狗娘养的青春看起来多么依恋。当然那个说我是好人的姑娘我也是忘不掉的–因为这些我都没有拥有过。”

  ”你大概没有见过我撒谎时的神情。我盯着她的眼睛–记住,是盯着–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可是天知道我只是觉得她看起来比较漂亮,而且看上去不太蠢而已。只不过不太蠢的人往往都看得穿我是在撒谎–就像肥皂剧到最后都会有人跳出来说:你丫撒谎,你丫骗了我。我的生活像不像这样的一出肥皂剧?他妈的,还是三集连播的,没一集都要折腾我一下。”

  ”李小树问起我第一次的时候我就觉得没有必要继续撒谎了。因为我怎么看起来都不像一个纯洁的人。丢,’纯洁’这个词真脏。李小树问我第一次跟女生接吻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和女生睡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我一一作答,语气直溜溜得像一个脱光的人一样。都脱光了,还他妈的在乎什么?可是李小树不信我的话。真他妈的奇怪,在我说谎的时候很多人信我。在我说实话的时候,就连李小树这个妖精都不信我。知道我想说什么吗?没错,一个字’操’。”

  ”不过到了现在,我已经很少跟人说起过去的事情了。我不想絮絮叨叨地说下去,让你觉得我在编故事。这又不是《故事会》和《知音》,为什么非要搞得像是《读者》一样?哭哭啼啼?当然啦,其实我不想说的原因只有一个:’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谈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谈起,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来。’我要忘记了,你知道的。”

  是的,在我们这里没有麦田守望者,只有稻田守望者:稻草人。

  是为记,谨以此纪念塞林格老师伟大而牛逼的91年生命。如果我能上天堂,到时候再请教你。

0.01平方米的寒冷

那个夜晚是依然处于冬天的三九天。电视机里穿得整齐光洁的主持人指着地图说,南方普遍阴冷天气,冷空气继续侵袭南方…..电视外面的我搓着手,而他们则习以为常的站着,坐着,身上披了几件衣服,没有毛衣,脚上穿着拖鞋。日光灯将他们的脸照得有些苍白。村庄除了几声有限的狗叫声之外,安静使村庄陷入巨大的寒冷,除了我这个局外人,身处其中的人毫不自知。是不是因为这已成为他们的生活?

这是一个边陲小村庄,翻过一座山,就是越南。在白天跨过一条小小的河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越南的民居。像"抵达了中国边境尽头"这样的事情,在外人看来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最初来这里时的我看来,这件事使我想起村上春树的《冷酷仙境与世界尽头》这书名来,那时候顿生了几分诗意。而到了两年多后的今天,这一切都毫无诗意可言,"洪水"一词常被小村的村民引用。"如果洪水一来,一切都没了""最好今年没有洪水,要不刚种上的甘蔗就没了""如果今年没有洪水,日子就好过点"…….在2005年,一场洪水侵袭这个边陲小村。洪水来自数口小池塘、小泉眼,这些都来自从越南流过来的地下河。在平常,这些小池塘、小泉眼都很平静,甚至也会显现出些诗意:绿水泱泱,鸭鹅嬉戏。到了5-6月大雨多发的季节,地下涌出的水成了毒蛇一样,让人又嫌又怕。

小村很小,48户。傍晚时分,到村里转了一圈,十室九空。偶尔会碰上几个老人,抱着小孩,在门口站着,不说话。只有小孩子常发出些声响。问及人都到哪里去了,答道,中青年打工去了,还有些人到地里去干活了。那天天很阴暗,像是要下雨,却又刮着散乱的风。在一户人家里一边烤火,一边等村民回来,一边跟抱着孩子的40多岁就当爷爷的中年男人聊天。他手里抱着的是孙子。他之所以不去打工,是因为儿子和儿媳妇都去打工了,家里要人照看。他这样对我解释说。聊天的过程中,他的母亲提着一个脸盘来装热水。这时候我才看明白,眼前的灶上放着黑黑的是小锅,烧的是水。他说,他母亲已经八十几岁了。老太太穿的衣服长短不一,她提起锅,要倒水。我把她手中的锅轻轻的夺了过来,站起身给她倒水。她儿子向我介绍,她现在每天都去放牛。她坐下,慢慢的给自己洗脚。这时候天开始黑了。我把凳子让给了八十多岁的老人,把温暖留给她吧,我出了门口,跺跺麻木已久的脚。

吃饭的时候,桌上的碗里摆了两条鱼,炸过的。还有就是汤,还有什么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自己的手肘不知往哪里放,桌子是冰冷的玻璃桌。鱼很多刺,里面很淡。虽然门都已经关了,可是风还是从纸和泥以及木板组成的墙壁中吹了过来—-由于年日久了,墙壁已经有很多窟窿。因为我一力坚持要让他们自己做,工作进展的异常缓慢。慢慢的向他们解释如何做,为什么这么做。这时候屋子的女主人穿着拖鞋,给我们端来一个用铁锅盖翻过来做成的火盘。火盘上柴由于潮湿,一直冒烟,很呛眼,我在旁边一边温暖着自己,一边流泪。

在谈话中,他们依然常常引用"洪水"一词。他们说,要修一条农耕路,可是他们用如果+洪水造句:如果今年有洪水,就修不了,修了也没用。在我对着火堆还有些腿脚发抖的时候,他们穿的衣服都不多,却神情自若。或者,在他们看来,体外的寒冷相比内心的寒冷,已经算不了什么。

我们一直做到凌晨零点,这时候一天当中最冷的时段将要开始。火也快要熄灭了,这时候烟也稀释成冷空气,开始在周围漂浮。我跟其中一个人回他家去睡觉。路上很脏,有很多污泥和污水。一只狗在叫着,声音在环山中显得特别的响。我掖紧衣服,企图让自己觉得暖一些。后来,我们在他家也一边聊天,一边烤火。我问他,这两年里自己家和村里有什么变化没有。他摇头,没有。再想想,有没有。还是没有。两年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到这里时的情况。我说着自己的感慨,但看到他平静的脸,于是又转向问他。问家长里短,问邻里邻舍,甚至问起他的从前当兵的经历来。他的表情在火光的映照中平淡如昔。只有在说起他的儿女的时候—-尽管说要借钱给小孩读书—-他才有了笑容。或者只有这才让他感到了温暖。他说起了以后,等以后孩子们都毕业了,日子或者会好过点。他甚至开始打趣着我,问我以后的生活期望是什么。

在睡觉的时候,他给我拿被子,让我到他儿子的床去睡。儿子去上初中了,周末才回来。床只有一张毯子折起来铺在中间,还有一张被子。他的儿子就是这样度过家里的冬天的,我打开睡袋的时候想。睡袋上写着,适合用于零下十五度到零上十五度之间的温度环境。我打开音乐,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不去想这周围的一切。后来在快天亮的时候醒了过来,因为发现睡了大半夜,脚还是冷的。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把被子挪了过来,盖上。

在穿衣服的时候,发现蚊帐(蚊帐是一年到头都挂着的,应该是防灰尘和从地下牲口圈里生出的蚊虫吧)外边的墙壁上,有一个半径为十几公分的洞。或者晚上的寒冷就是从这个面积为0.01平方米的洞口涌进来的吧。可这个屋子里,有多少个这样的0.01平方米?他们的心,是不是会有几个缝隙,让寒冷源源不断的涌入,让寒冷在内心积蓄?

这0.01平方米的寒冷,像环山的水一样,不绝地流着,存在着。诗人说,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坐在摩托车后,我想着这无用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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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一个人的旅途

  1.
                 
  暮春五月,春风浩荡。
  像许多次出行一样,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收拾起几乎被遗忘的过去。是谁说过,每一次远行都是在记忆里穿行?我循着一根细细的线,给远方的江南打了一个电话。原本多年前激荡着波澜的内心,不曾想此刻竟得以如此的安然。如果一根细线可以穿越记忆,那么一张细小的车票是否能带动记忆的根须?在火车站售票厅里排队买票的时候,看着电子屏幕上的红黄绿字,看着一个个不曾去过的地方,像是从心底涌出的一样,在瞬间显现眼前,又很快消失,如前尘,似往事。那些我不能抵达的地方,有什么在等着我?
  火车站大厅的玻璃里映照许多人影,他们神色各异的出现,成就了一个陌生人的记忆。我开始为自己造就一个影像般的场景:一个背着巨大背包的男子,走向一个未知的女子。你信不信,他们已经相识多年,他们,也等待多年。
  当你要穿越远方这个词语,与一个人相逢,神说,要心怀平静,并安然。
  暮春五月,春风浩荡,列车呼啸,行人匆忙。
                 
                 
  2.
                 
                 
  候车的时候,一辆列车就要开了,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却慌张的提着行李,拖着皮箱,匆忙的奔向检票处。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像一幅熟悉的油画,这油画用一种突兀的方式插入我前方的空气缝隙里,心里有个声音说,那个夏天,不能被忘记。是谁在世上跑,像他一样奔跑,像那个夏天里的我一样奔跑?我甚至开始感觉到握着火车票的手有些颤抖,我窝在候车厅里的白铁椅子上,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你知道,一辆载满往事沉痛的列车在我的身前呼啸而过,我是落单的旅人。是啊,谁能追赶上那辆叫做时光的车?
                 
  在车上坐下,翻开冯唐的《万物生长》第27页,上面有一行字被我用黑色的中性笔画上:我自己至今不能相信,我曾经那么纯洁。
                 
  3.
                 
  列车开出永州的时候,是中午时分。窗外的乔木和狗尾草都飞驰而过,不留一点儿痕迹。这风景像是从来不曾改变过。数年来,它们都是在那里,不变的看着车来车往–只是我不曾知道而已。这多么像你,亲爱的姑娘,你还是不变的站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只是我不曾知道而已。我奔来跑去,忙忙碌碌,但有很多日子其实不曾走远。是这样的么?一个孩子在妈妈的怀抱中拍着车窗,那些呼啸而过而无声的风景,以怎么样的方式进入他正逐渐生长的身体?我时常在这样的日子,忘了你,我亲爱的姑娘。
                 
  4.
                 
  在一整日的沉默里,无数的池塘和田野出现了又消逝–那些池塘、田野、云朵甚至阳光,这多像我正在不断远离的故乡。我像是经历无数个故乡的场景一样,经历无数次远离,像陷入幻觉的孩子一样,到最后只发现自己不曾离开过火车,我的一切都还在。
  在夜深的时候被叫醒,说是到杭州站了。看了看时间,凌晨3点24分。从灯火通明的地下出口走到灯火些许昏暗的候车外厅。过道上睡满了人,他们枕着行李,或者在醒来的时候会去向远方。我呼吸着这异乡的空气,对自己说,这就是江南。
                 
  背着行李四处走了一阵,与在车上临时认识的老人在一排黄色的椅子上坐下。凌晨的空气有些稀薄,我跟老人不着边际的说着话,疲惫让我更不喜欢表达自己。老人说自己是常州人,他怕我不认识,举例说,常州汽车厂。我说,我知道。我们一直坐到天亮–而其实在凌晨5点的时候天就亮了个大半。老人走后,一个女孩和一位中年模样的男人坐了下来。后来他们开始说话,我听着–如果是从前,我想我一定会掺合进去。女孩是到杭州来找朋友玩的,顺便找工作。说着她就从包里掏出一张简历给那位中年男人。她多像从前的自己,拉紧衣服,清晨的杭州,让我感觉到有些冷。
                 
  5.
                 
  从杭州的B1公交车走出,那时候下着雨,天阴沉的让人不快–即使这是杭州,人称的天堂。前面的白衣女孩打开伞,轻轻盈盈的走着,我几乎可以听到雨水击打伞面的声音,与她的鞋跟轻击地面的声音伴随在一起。那个洁白的背影,在雨水的伴随里,与过去的记忆对接上,这情景是不是多年来我梦见的?不及细想,女孩已经转弯不见。我戴上耳塞,听着音乐,为自己许一个美好。
  然而突兀而至的雨水打断了一切幻想,大雨里人们举着伞,我跑了起来,如无头的苍蝇,在异乡找不到方向的奔跑。足底有热气涌上,雨水顺着头发,滴下脸颊,滴上衣襟。
                 
  6.
                 
  杭州东站,去往宁波的候车厅。
  候车厅里四处都是人,而年轻人居多。我掏出那张粉红色的车票,在手里扬了扬,迎到了旁边座位上一个女孩的目光。大概我是明显的异乡人吧,她又看了我两眼,继续等车。我举目四顾,东张西望,那么多的年轻人,他们的背后肯定有着许多的故事。比如前面的女孩和男孩拥抱着,比如后面的女孩打着电话,神情焦急极了。我试图以目光的流动来进入他们的内心,然而周围的空气中凝立着一座墙,发着霉味,我总是为自己的目光感到羞愧–我还能给这儿添点什么?他们离家,或者回家,而我呢?在路上。我回复一位朋友的短信说。
  踏上去往宁波的车上,很高大的汽车,让我有些沮丧,这再一次暴露了我的异乡人身份–你看,我甚至为这么高大的汽车感到焦急。我放下手中的报纸,疲惫袭来。然而我怎么也不能睡去。我知道,这一次抵达的,是那曾梦中出现过的城市,我怎么能安然的睡去?
  车外面的天空依然灰暗,阴沉得让我不敢相信,这就是我梦里的江南。雨水将一大部分的风景覆盖、淹没与冲洗。在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的时候,周围的乘客已经熟睡,他们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当然,也对我这个异乡人也视若不见–这是很正常的事儿,因为我们都在擦肩而过。
  我开始寻找一种在夏天开放的花,我期望它能在路上为我的记忆添加一些颜色和绮丽。
                 
  7.
                 
  下午的时候抵达宁波,下车的时候雨水已经停了多时,些许的积水在宁波汽车南站微黄的地面上映照出天空的模样。一张薄薄的网铺展开来,在四周的空气里,弥漫起让我不熟悉的味道。这是别处不曾有的陌生,我走过的街道,也将是我不曾走过的街道。我所见过的人,他们有我不曾体味过的人性。无法轻易的走进他们的视野,这成为我最初的企求。< br />       
          
  我掏出手机,想给处在南方或者北方的朋友打一个电话或者是发一条短信,像是为了要证明这个世界与我尚存有着关联的。可我依然还是不知所措的在十字路口张望着,这个城市,是不是会有一个人跳出来拍我的肩膀说欢迎你来到江南欢迎你来到宁波?
  街头熙熙攘攘,像是一直如此。汽车来来往往,也像是一直如此。变幻的或者仅仅是天空的云而已。
                 
  8.
                 
  在月湖边的旅舍安顿好之后,打起伞,走进月湖边长长的小巷,妄想自己如同那史书里的古人一样,走在江南的烟雨中。穿十字路口时,城市的红绿灯安静的提醒着,这里的每个人都必须遵循这属于现代人的规则。远处的霓虹闪烁,你知道,这是无上的红尘,光彩照人,不容置疑。
  在一家小点前坐下,收起伞,要了碗凉皮。问老板,凉皮不是西安的么?你们口音不像西安人啊,你们是哪里的?老板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回答了我。我又问,什么地方?我们是湖州的。雨水这时候下得更大了些,路上的行人更显得匆匆甚至狼狈。灯光在滴着水的屋檐下闪了进来,雨水连续的,不成线,却成行。
  到一个小超市买了听啤酒,营业员正在因下雨而怎么才能回家而发愁,我把硬币放进口袋,对她说,我送你吧。然后一笑,走进雨里。身后传来她们的笑声,小街上的灯光仿佛又更亮了些。
  在雨水里打开酒,走近夜雨中的月湖。灯光映照中的月湖,有粼粼的水波荡悠着。周围因为雨水而安静了许多,杨柳树枝垂落在月湖的栏杆扶手上,像是多年映照而实现不得的梦,光影支离。或者这一个时刻,应属于旅人。那些对此司空见惯的人们,怎能体会个中的辛酸与甜蜜呢?
                 
                 
  9.
                 
  第二日是在清晨的燕子啼声中醒来的。早早亮起来的天让我感觉到时空的交错,推开窗户,看见青葱的绿叶,便有一种今夕何年的感触。清晨的时候,在一个小巷口吃油条豆浆,在钢筋森林中,难得寻见青砖白瓦。于是我指着一个人身后的青砖瓦房问他,大叔,这样的房子宁波还有多少?他喝了口碗里的五颜六色的豆浆说,不多了,过两年这就全没了。这时候开始下着微微雨,我坐在巷口,看着巷子里走出化过妆的少女,染了发的少年,迎着雨的摩托车。这依然还是那个年岁,可这还是那个我曾梦想过的远方么?那些刷过石灰水的墙壁,因着年岁已久的缘故,开始脱落,露出最初的模样。我猜想,那个坐在街边修车的中年人,因着年岁渐增的缘故,在毛发脱落的同时,也将原来少年时候赋予自己的梦想脱落。这不能怪谁,我为他编织一个藉口,企图说服冥冥之中存在的命运质问者。到了中年,我是否还会不顾一切,马上收拾行李,抵达年少时候梦想过的江南?青笠叶,绿蓑衣,扁舟迎风起。这样的幻想,终将如宿命般消散。
                 
  那些年少时候对江南的牵挂,愿它在细雨里消散。
                 
  10.
                 
  我终于来到了这里,我像絮叨故事配角一样,不甘的走在那多年梦想过的校园里。我知道我应该是没有失望、没有希望,也没有所谓欣喜的。因而,此时,你可以想知,我的面无表情,于这一刻是非常的合衬的。我说的是,我去到了那个我多年来曾梦想过要去的地方–是的,我曾经所爱的人就在这里走来走去。我走在安静的校道上,在这个漂亮而现代化的校园,就生活着我曾经的爱人么?在校园里的湖边停下,看着水中的影子,我开始清晰的记起自己多年的路来,记起那些自己曾经历过的天气和温度。我想只有这些一切能说明我是怎么样走过的。
                 
  在校园里走走停停,静寂无人之中,留意着每一个风景,企图记得这一棵树,那一朵花,即使不能见证它们的成长,但我曾与她共同路过它们–这已足够让我欣慰,足够为我积攒多年的梦找到了一个落脚之处。
  想起某年年少,在深山处,遇见莲叶,正有稀落而绚烂的荷花盛开,那时候自己曾些许的嗤笑它们的孤零,如今转念,却觉得更是从容。不为人知的盛开,不为人知的经历风霜雪雨,岂非更是从容达世,心安,魂静?
  上了369路车,开始随着车走、停,看人上车下车,看人近人远。
                 
  11.
                 
  "此生不再有。"在穿越宁波火车站广场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涌起这样的句子。行人转眼在人海里消失,车辆瞬即在转角处不见。那些背着行囊的人在广场上走来走去,神色模糊、面容激烈,他们就是这样开始他们的旅途的。这个象征着起点的车站,或者就是他们一生中的一个落脚点,像一只飞得很远的鸿雁,微微的在长满漂亮的芦花丛的湖边点了一下水,然后又继续飞着。此生不再有,亦不再有此景。因着不信来生的念想,我知道我是不会再有此生的了–纵使是有,也失却了这一切经历。而在这旅途上,我想于任何人都是如此的罢。
  我看着手里的红色火车票,祈望着,在我尚得能走动的年纪,能继续行走下去。而那些奔涌的热情与爱,此生亦不再有。
                 
  12
                 
  在夜光斑斓中回到了旅舍,收拾起行李,我想该给这段旅途一个象征性的打一个结了。坐下在窗前,铺开平滑的笔记本,心情激动地用笔写下:这是重要的日子–我怕我会忘记那些艰辛,忘记那些莫名其妙的勇气。我本想找个地方诉说我为爱情和梦想奋斗的过程中的艰难以及煎熬,忧伤与不懈,然而这又让自己显得多么可怜以至可笑来。放下笔,看着窗外树木的那些花、叶,它们因其自身的细美,随风而动。它们的青春与人毫不相干。那些风霜雪雨飞舞的日子里,我的青春,又何尝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有着干系?它们在我的记忆中向着我宣告,是的,我们都过去了。我们走过–这一如现在的我。是的,江南,我来过了。这条路,那条路,我都走过。或该是安慰的离开的时候了;为早已不存在的爱与梦想,我走过了。晚安,那激荡我内心许久许久的姑娘;晚安,那些激越我内心许久许久的梦想。
                 
  青春,梦一样的旅人。
                 
  13.
                 
  在宁波的候车厅里,看到几个穿着土黄色僧袍的和尚。我盯着他们的脸,企图找出一个云游者的表情。我想他们应该手握念珠,声诵佛号,是随时都刹那间辗转千里的云游者。可是他们安静自若,有时会相互交谈,看他们的神色,应该说的是世俗的事,而非佛事。这尘世的事,或该如佛事一般,同等入心。又或者如同我想像的那般

,他们之云游,是为他们之生命,佛事世事,岂不是一事同体?
  上得了火车,此时的春光并没有消散,光与影开始息间幻变。这万水千山,我将走过。那激越与沉静,我都将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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