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空间忧虑与西西弗的未来

前言:这其实是一篇悼文

在真是一个难题。这个难题就在于,就像是我们要拿恐龙头盖骨来剖析、研究,然后告诉人们,恐龙这东西就要灭绝了。现在,谈论网络公共空间的感觉,就像是在谈论恐龙一样。

可是如果把这个即将消失的东西作为一个标本写下来,也不枉我们曾经拥有过——即使是短暂的——网络自由空间。

一、公共空间的变迁

随 着技术(不管是工业的还是电子计算)的进步和变迁,人类聚居地几乎无一例外地从乡村走向城市。即使发展出诸多超级乡村,其实也是与城市化无异:更好的基础 设施,更独立的个人空间,(相比传统乡村)更疏远的联系。所以,或者有一天你会跟对门的邻居打招呼,但你可能找不到与邻居一同在一片小小的空地上聊天,一 直把夕阳聊城月亮。公共空间就是这样随着人类的迁居而变迁。或者会在一些城市社区你看得到有公园、乒乓球桌或者健身设施等等的空地,但是这些空间有时候只 是空间而已。它们已经成为人们低头不语默默使用的工具,而已经失去了公共空间的实际意义。

公共空间的实际意义,或者说有一天的应该回过头看是“古典涵义”:就是促成不同的创意产生,让人们的生活更具多样性、多元化,也可以促使边缘人群有表达的机会,促进一定意义上的言论自由。

那么,当城市里的公共空间消失(或者人们日益忙碌的生活让其失去意义),网络的公共空间就被更多的人接纳。所以,你可以看到广场舞占领了公园、广场及一切有人烟的空地。而那些想表达点什么的人,都开始往网上迁移。

二、公共空间的链接变迁

世界总是相连的,这组成了各个人的生活以及命运。所以,人们所处的公共空间也是有各种连接的,不管这个连接是弱的还是强的。

  1. 农 村。在农村,几乎每条道路都是相连的。所以,几乎每个人的命运是相连的。每个人都处于一张巨大的关系网络中。这个关系网络,可能用亲情维系,也可能用友情 连接,即所谓的人情维系着这一切。于是,农村的公共空间其实就是农村关系网络中的一片地方。这其实是接近古典意义上的公共空间,虽然弱者在这里往往什么都 表达不了(所以他们有时候只好用暴力表达)
  2. 城市。按照常理来说,图书馆、城市广场、街道等场合应该是公共空间的不同存在形式。在这里人 们应该可以自由表达,可以遇到各种各样的创意或者人生等等。但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以及人们日益繁忙的劳动、工作,大家都恨不得马上跑回家待着。更何况 还可能会有雾霾呢。所以,在城市里,实体意义上的公共空间其实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即使存在也将式微。那么,其链接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弱关系。
  3. 互 联网:从邮件组到早期BBS。当互联网出现公共空间的时候,是管制尚未形成的时候。互联网的形态最开始从邮件组,到BBS(早期通过telnet登陆的 BBS与现今的论坛有很大区别),是通过信息传递的形式来产生或形成公共空间的。所以,这时候链接其实还是属于人与人之间的信息互通关系,说不上强弱。
  4. 互联网:从个人站点、门户网站到Blog。这时候的公共空间已经失去了实体上的涵义。当人们建立起个人网站、门户网站,再到Blog,网络公共空间也就通过超链接的 形式相连成。这里的公共空间,在意义上接近于原始的公共空间的意义:可以让人了解到各自生活的多样化,并收获各种创新,同时,弱势群体也能通过链接的形式 发言(就是说,当你发言完毕,你可以复制一个超链接给他人)。而其他人如果与你形成互动,当互动的人数足够多的时候,人们可以通过链接找到彼此。这时候公 共空间就形成了。而这个公共空间足够大,大到你无法通过记忆来搜寻你所需要的信息,搜索引擎就应运而生。这个时候,公共空间的维系是通过超链接,再一次让 人们有一种亲密感。而搜索引擎则让这个公共空间的信息流动得更快,更有效。这就是人们曾经拥有过的自由的、短暂的时代。
  5. 互联网:从 UGC(User Generate Content)到私人信息流(information feed)。其实UGC和Feed的主要载体都是带有个人色彩的内容,这时候就产生了聚合。当这些内容聚合在一起,各自共同的一部分就组成了公共空间。这 个时候的“公共空间”其实比上一阶段还有来得有形式——至少大家能看见各自的异同。所以,这一阶段,公共空间的链接已经从超链接变成了文字、多媒体等内 容。信息内容的聚集方式不再以链接的形式相连,而是以timeline的形式出现。按理说,这个时候的公共空间更接近其字面的含义。但是,由于信息是以集 中的方式出现(一般表现在几个大的网站),那么信息管制就更加容易。所谓的网络公共空间就只是徒有虚名。
  6. 互联网:App时代。当App把Timeline用几乎是暗网的形式包起来的时候,超链接已经隐入幕后。就连作为内容的信息,也更多地具有私人色彩(如,更私人的内容被发布出来,部分范围可见。这使得信息管制更加便 捷)。内容似乎不再那么重要(比如,人们可以发更随意的信息,而不经任何编辑或发出后不能再被编辑),重要的是,这个人在某个时间段发布了信息,然后其他 人与之互动。这种互动关系成了互联网App时代的最重要组成部分。而如果这些App把这些活动信息由于隐私的问题,因而把它们隐藏起来。于是搜索引擎是无 法探测他们的。但是,在某些地方,权力机构却可以得到它们。因为这些信息处于暗网(顾名思义,即人们看不到的网络。在这里是指公众搜索引擎如Google 都搜寻不到的,某个单独的个人也无法获取的网络)之中,似乎也不会有人关注到有哪一部分信息被过滤了,有哪些信息被删除了。即使关注,也会很快被定点清 除。

三、媒体的公共空间变迁

媒体的公共空间变迁,与互联网的发展是分不开的。在 初期,媒体从纸面构建一个公共空间。而且,这个公共空间也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去得,亦即是所谓的纸媒发言门槛。这个门槛对一般人来说有时候显得非常遥远。而 到了互联网形成之后,这个门槛似乎也没有变。于是互联网就用非常低的准入门槛,把纸媒颠覆了。互联网的发展史,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纸面媒体的没落史。

在淘汰完一批无法适应互联网时代的媒体之后,尚存的媒体就开始迅速转入角色,从UGC、到Blog(Micro Blog),再到App(或者轻量App,如HTML5)。但是,当社交网络占据了互联网的大部分流量之后,媒体们还能够提供什么样的公共空间?

而由于信息流动得非常快,互联网用户越来越喜欢新鲜的、碎片的内容消费形式。要占领Timeline,最长时间,恐怕只有2-3天。这个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公共空间?

四、信息独裁与信息民主

当无中心时,信息的控制难度就非常高。就像一个植物的不同种子,分布在千万块田地里,你总是难以一一清除的。而当信息有中心时,如在同一个或者几个大型网站、同一个或者几个App(其实也是网站的一种形式,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而已)时,信息的控制就非常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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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图所示:

  • 当信息控制非常强大,而信息获取渠道又非常小的情况下,就会产生信息独裁;
  • 而当信息控制非常弱,人们又可以非常方便地获取信息时,就会产生信息混乱,这个时候其实类似于一种无序状态。
  • 而当信息控制和信息获取渠道的角力达到均衡的情况下,才会产生一种信息民主;
  • 这就意味着,如果存在信息审查,那就必须透明;
  • 同时,信息获取的渠道不能被封闭或者屏蔽;

五、公共空间忧虑

当 信息被几个大型App把信息、内容包裹起来,各自相互独立,各自无法连接,而即使强大如Google也无法获取的时候,数个巨大的暗网就产生了。而暗网的 存在,就轻易而举地给了权力机构以把柄。而即使是公司本身,谁也无法保证自己将来可以不使用这些信息用来作恶。因为,拥有同样巨量的信息,与拥有非常强大 的权力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相同的。当二者都缺乏有力的第三方监管的时候,犯错是在所必然的。

这个时候,私人空间(Timeline)越发私人,而且还要在监管之下,噤若寒蝉。而另一方面,当人与人的关系从超链接截断,在这暗网的世界里,一个ID就可能一下子消失了,这也意味着这个人也会彻底消失。即使某个人会改头换面卷土重来,公共空间却已分崩离析了。

六、不可见的未来

虽 然在这个阶段,人类像是处于暗网中的信息流一样。但也正是因为之前在私人空间中,各自相互让出一部分来构建了公共空间,同时也收获了信任。而这信任关系弥 足珍贵地流传于网络,流传于Timeline。所以,即使某个ID被斩尽杀绝,如果改头换面,那么只要有几个信任的人在,就可以通过之前的信任关系重新建 立起一个个人关系网络。

可以想见,单个的个人,在强大的信息管制之下,关系网络不断地被瓦解,但又不断地被人迅速地建立起来。这有点像西西弗的故事,当他把石头推上山顶,却又不得不再从山脚重来一次。不同的是,西西弗的宿命是神的旨意,而我们却不是。

或者这是不可见的未来,但却又是可见的未来。因为我们是西西弗,但对方却不是神。

社交网络时代的新闻编辑室(Newsroom):乌合之众会拥有真相么?

据闻Newsroom(新闻编辑室)第三季将是最终季,HBO不打算继续跟金牌编剧Aaron Sorkin在Newsroom上合作下去。在剧中一直若隐若现的SNS(社交媒体)幽灵,正在慢慢地向传统的媒体网络(剧中的ACN是一个全媒体网络)伸出它的毒手。就像第三季第四集中的大款老板Pruit叫嚣的那样:数字时代已经来临,众包将替代传统新闻生产。

众包其实是一个从社交网络时代兴起的热词,意思是让更多的人来一起共同完成某件事情(比如:众筹、翻译)。用在媒体领域,就像是Pruit所说的那样:把资源交给大众(更多的大众、普通人),让他们来生产喜闻乐见的新闻:娱乐、体育或者更多形式的内容(视频等多媒体)。

如果众包时代来临,那么传统的新闻生产商:媒体——将有更多人失业,尽管在社交网络时代,媒体已经有很多人失业:信息渠道的增加(信息爆炸),人们不再常常去看报纸、电视。而即使看电视,人们会有更多的选择,也就是说,某个电视节目的替代性产品越来越多。如:你如果觉得中国好声音不好看,就会有另一个节目给你选择:中国好歌曲;还有诸如爸爸去哪儿、奔跑XX之类的节目。如果都不好看?OK,关闭窗口,打开新的浏览器窗口,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等着你。

而新闻呢?由于(经过审查的)信息渠道(不是信息来源)越来越多,作为信息渠道某一款产品也拥有着非常多的替代性方案。如果你不喜欢新浪,你可以看网易,你可以看搜狐,如果都不喜欢,你还可以看今日头条。如果你累了,还可以看各门各类的垂直新闻网站,还有一大批的本地新闻网站等着你打开而你或者根本不知道它们存在着(过)。

众包时代就意味着,你会拥有更多的信息传播渠道,更甚至你也会参与其中的信息编辑或传播。这么听着是不是很耳熟?没错,这里说的(可能)就是Micro Blog,即更广义上的微博客:新浪微博、Twitter、Facebook(一部分功能),还有更多可能是SNS网站,甚至是微信。在这里,众包时代把媒体门槛踏破,为普罗大众提供更便捷的的工具和传播途径。也就是说:明天,只要你也会一些简单的编辑操作,你也可以成为主播、编辑、记者,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新闻的在场者。

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记者,生产内容——这其实就是一个用户生产内容(UGC)的升级版。但是,我就想Newsroom里的新闻总监Charlie那样对此报以怀疑态度:当每个人都是内容生产者的时候,谁来作double check?当每个人都是第一信息源,那谁来作为Second Source(当然,每个人都可以作second source)?更重要的是:普罗大众真的能产生更宽泛范畴上的新闻观点么?诸如某个政党的选举(当然这里说的是美国、台湾什么的)背后的利益集团问题,诸如某个政客背后的世界观、偏见以及关于公平、公正的讨论等等。

聪明的你或者注意到这样一个悖论存在:如果有着这样一个人,他可以知晓天文地理,可以谈论以上我所列举的一切,他可以做出很多很好的新闻节目,可以剖析得非常到位,那么,他/她还是普罗大众么?这样的举例如果太抽象,可以搜索一下前段时间很火的某个女穷游学家(猫力)的事迹:当一个女生可以奢侈地住各种豪华酒店“穷游”的时候,她就不再是在穷游。

那么,我的意思就是: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记者和编辑的?所以我们就应该鼓励诸如澎湃新闻这样的存在?这又不得不变成另一个范畴的讨论:如果是在一个自由出版的环境里(如美国),可以强调“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媒体新闻”的;而在一个不能自由出版的环境里(你懂的)如果你再强调“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媒体/新闻”的,那就显得装外宾了。

或者到了下结论的时候:当每个人都可以生产内容的时候(如在微信),你可以看到非常多的信息,这些信息包括各类鸡汤和生活指南。当然,这并不是微信的错。

最后,在SNS时代,(自由世界的)普罗大众是可以拥有真相的么?或者说,更形而上地,普罗大众是可以接近真相的么?就像Newsroom里的Pruit说的那样,新闻(剧中Pruit所说的应该是面向18-24岁的青年人的新闻内容)是可以众包的么?当SNS幽灵把剧中的ACN淹没的时候,Aaron Sorkin可能已经想到了另一个出路,以个人博客起家的huffingtonpost已经成为大众媒体。这个媒体里既有类似纽约时报的“阳春白雪”般的内容,也有Buzzfeed“下里巴人”般的搞笑幽默。而且,重要的是这家媒体使用的就类似于“众包”模式:让更多人参与到新闻的编辑和传播中去。

可是悖论又会随之而来,当huffingtonpost成为网络新贵(被AOL以3.15亿美元收购)之后,它就失去了其普罗大众的基础:它开始像其他权威媒体一样,收拢大量的精英人士,搜罗大量的专业编辑记者——很明显,他们都不是乌合之众。

炒河粉

又到了银杏叶黄的时候,风一吹过,就可以感觉一阵寒冷沿着裤子贴着,怎么也驱赶不去。而远在南方海滨的深圳,这时候还是打不死的夏季气温。两相对比,这时候就开始怀念念夏天里的深圳,总有一阵潮热贴着皮肤,怎么也驱赶不的感觉。而如其说怀念那潮热,还不如说只是怀念那年月的炒河粉。

在成都,一碟炒河粉的价钱是11元,这仅仅比9年前深圳的一份最普通的快餐扣肉饭要多上一块钱。当我第一次吃着扣肉饭的时候,觉得又难吃又贵,惴惴不安地看着墙上的价目表,每天都要吃两餐,这么下去我岂不是转眼就穷了?于是马上就想起家乡的好来:一盘炒河粉才3块钱不到……

于是,炒河粉就成为了个人历史里的属于家乡的标识。当然,在这个冷飕飕而满大街飘着火锅味的城市,你是不能奢求老板要给你来一份“干炒牛河”的——如果老板瞪着眼睛问你什么干炒,什么是牛河的时候,你那一颗“河粉之心”会忽然不敌“火锅之心”的。

而炒河粉之心,是从童年的夏日练就的。那时候是农忙时节,村人们迎来的第一个“春”:六月春。在村人的日历里,“春”是收获的季节。比如另一个“春”就是十月春,即南方双季稻的晚稻收获季。六月春的童年,是忙碌而充满各种惊喜的,比如吃不上肉的时候,可以到田里抓蚱蜢,炸着吃,黑糊糊的,咸而又带着一种肉味。比如中午的时候,会有挑着河粉的小贩,走村串户地叫卖。如果你没有多少钱,你就用米换,也可以给点加工费。实在是什么都没有,就舀多点米吧。

那时候的河粉,还没有现在的工艺,掺不了各种成分的原料。米,就几乎是惟一的原料。而这河粉这玩意,方圆十几里地,也就只有两户人家专营。所以他们似乎也不敢偷工减料,毕竟吃出啥问题了,对任何一家的经济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六月春的河粉,其实对大多数成年人来说,都不外是一种偷懒,毕竟在田里已经够累了,还要回家张罗吃的,就更累得不行。于是河粉就成了一种快餐式午饭:可以胡乱炒一下就可以吃,也可以随便用酱油拌一下就可以吃(就像米线一样)。炒的时候,就是把镬头烧热,放油、加生抽,再把河粉放进去炒上一阵,加一点点葱花什么的小佐料,就可以起锅了。而如果在炒河粉的时候,放上几叶青菜,就仿佛是天赐了——在村里,大人小孩们都常年喝粥,饭也是做得中规中矩,偶尔有了点不同,就足够让人不忘了。而也只有在六月春的时候,也才会有人挑着担子,到村里叫卖。于是这河粉就更显得稀贵了。

让人奇怪的是,这一年里不多的几次,倒却成了记忆中的一个习惯。于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问:老板,有没有炒河粉?即使被翻白眼,这习惯也屡屡难改。

这是又一个冬天,寒风吹得正是时候。面对着通街的小吃店和各种灯火通明的火锅店,那一颗河粉之心忽然窜了出来。在特地叮嘱老板不要在河粉里放豆瓣酱之后,我满意地坐下,等待属于我的那一碟炒河粉。等待的时候,就朝着墙上的价目表看了看。有那么一刻,那个9年前在深圳的穷街陋巷里吃着一份10元钱扣肉饭还惴惴不安的自己,好像就坐在对面。

如果可以,我能对那个惴惴不安的青年说点什么,我一定会先请他吃一碟干炒牛河,请他慢慢吃。即使日日在穷街陋巷里独自奔袭,也不要怕。

 

[注]干炒牛河就是干炒牛肉河粉的简称,在粤式餐馆点餐的时候都叫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