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者
这一年的正月初二,天空有些阴沉。
“李村杀人了!”有人说,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那种遗憾。
“谁?”我忽然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加快了一些。晒谷场上的孩子并没有停止嬉闹,鞭炮声此起彼伏,可是有人再也听不到这个鞭炮声。
“听闻是李村老梁的六儿子杀的。”我想继续追问下去,为什么这个老梁的六儿子会杀人,杀的是谁,毕竟这个梁小六我认识。
“那个小六好像和你一起读过书,是你老同学?”没等我问出口,他看着我问。
嗯。我没有看他。今天的天气糟透了。
梁小六是我的小学同学,我对他的所有印象,还停留在那一次打架。
那一年没有互联网、智能手机,相邻的小村的年青人都以炫耀自己的肌肉为乐。炫耀的方式不外是吃完饭的傍晚时分,到其他村转悠,似乎是为了获得姑娘们的青睐。
大家相互炫耀,彼此挑逗。现在想来,众人都有一种“点到为止”的心知肚明,因为不管哪一次,都没有出现什么波澜,大家相互挥拳头的兴趣都没有。
除了一次例外。梁小六那一次挥动了拳头,而且手里握着一根铁钉,像擂鼓一样擂向隔壁村的小伙子。
当然他被教训了一顿。后来,在快速飞逝的童年时代里,他不再被提起。
在杀人的时候,他刚摆完婚酒不久,儿子三个月。他被判了无期徒刑。
被杀者
我还是没有忍住,打听了那个在正月初二被杀的人是谁。
在说起被杀者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表现出那么微小的遗憾了。
“渠牛高马大,比平常人壮”。
“渠死(非常)恶(劣),平常人都不敢说渠不是”,有人举例,“有一次,阿彪只是说了他一句(不是),渠二话不说就一个马步把阿彪撂倒”。阿彪是李村的退伍军人,虎虎生风,说一不二,当时还是个村干部。
“根本没人敢动他,恶霸”。
“渠就是恶霸,大家都要让三分,走路都是打横来(横着来)” ……
似乎没有人为被杀者说好话。他就是个横行乡里,靠着一身肌肉和力量来讲道理的恶霸。而且容不得一句坏话,谁也奈何不了。
小六为什么要杀他?“可能是因为被欺负过吧”。他是怎么杀的?“就在拜神的时候,阿六趁他弯腰,捅了两刀。”
被杀者死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孩子,和一个寡妇,以及人们淡淡的,就像“今天天气真糟糕”一样的遗憾。
杀人回忆
几年之后的春节,或者还是正月初二。天气好得令人发指。
“听说你老同学出狱了”。我有点诧异,快忘记了自己的同学有谁在狱中。
李村的那个?“对”。不是无期徒刑么?没有人回答我。天气太好了,在阳光里大家都不怎么爱说话。
他怎么就出狱了?杀人不是大罪么?诧异让我没法止住。
“听闻讲,阿六当时本意是要吓一吓他的,结果从后背捅了两刀,就这样了”
“不是,好像是渠同阿六在争屋地(住宅用地),阿六争不过,还挨打了”
“根本没有,就平时看不惯。又仗着自己有六兄弟,不怕。所以就在春节的时候动手了”
“如果不是春节,如果不是背后捅,谁死都还不知道”
“听闻廿九晚,阿六同渠有口角,不过渠好像都没有打人啊”
“是啊,渠死之前,还和我一起坐过车,和善得很”
和善?他不是一向是个恶霸么?
“不是啊,我和他合作做过生意,蛮讲道理的”。 “嗯,被阿六捅死之前,他和我一齐坐车,那次是从广东回来。”然后呢?我继续听说。
“他跟我说,也觉得之前自己太恶了,那时候太后生(年轻),不懂事”。
“他说,以前那么欺负人,怕是有报应。所以,那次从广东回家还想把孩子接过去,好好管教管教,一来怕(孩子)学坏,二来怕被人欺负”。
谁敢欺负他的孩子啊?
“你不晓得渠是怎么想的,渠话(说),孩子小,不懂事,被欺负了只懂得用拳头解决。打不过人,就学坏了。打得过人,(还用拳头)就更是坏了”
我不再问下去。正月里的阳光有些热烈,小河边的几棵竹子开花了,而稻田旁边的菜园里,菜花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