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摆脱的十年

很快就到了2011年的最后两个月,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即将过去21年了。这时候,一九八九年出生的青年人们已经开始在社会上立稳脚跟。让人怀念的八十年代所剩下的,对于现今这个时世,仅仅只有怀念二字了。

然而幸好还有文字,尽管不能自由地表达,但这一路修补的制度却还是给了中国知识分子们一个记录的空间。在规定的栅栏内,査建英完成了一次重要的记载:对八十年代进行一次个人化的切片记录。要知道,从此之后,中国的”知识分子”在栅栏内被拥权者圈养得愉快而白胖,如待烹饪宰杀的猪,他们再也不会对着主人嚎叫。

没有人能离开70年代来谈八十年代,这道理就像没有人能避开八十年代来谈之后的中国。这样去重复表达的意思是,要强调八十年代之前中国社会所经历的劫难和灾害。在个人崇拜和集体主义被推到了极致的时候,个人(体)是不存在。那种高大全的、革命的叙述话语像感冒病毒一样存在于绝大部分中国人的体内,几乎没有人能够幸免。这一点在阿城和李陀的访谈中说得很清楚与明白。因此,在八十年代,很多知识分子在不知不觉中用七十年代留存下来的语气和思维方式来反抗过去、肃清过去。只是没有多少人能知道,他们其实依然七十年代中国社会延伸而出的触角。

让人不安和悲哀的是,告别八十年代之后,人们再也没办法去找到可以歌唱的时代。我的意思是说,至少,在八十年代,我们还可以明确地找到前方的路在哪里:荡涤身上留存的专制所留下的流毒。而且当时的制度给人们的围成的栅栏要比之后宽松得多。是以,一时间,形式各异的表达都会让人眼前一亮。即使这形式多样的表达有很多时候与过去一脉相承,但内容开始转向,转向颠覆父辈。相比一九四九至今的漫长,那短短的十年,所有的努力显得如同毛时代的”百花齐放”那样短暂得像昙花。只是”大鸣大放”之后,很多知识分子们不会再入囚成犯。

在有审查制度存在的今天,得感谢互联网。正因此,我得以读到全本的《八十年代访谈录》(牛津版)。以下是我印象较为深刻的一些地方:

一、阿城

在书中,阿城访谈的部分的篇幅是全书11个人中占据第三的位置。但是却是在全本的《八十年代访谈录》中删除得最多的部分。在访谈中,阿城穿梭在八十年代和当下的时代之间,对文学的表达、社会的思维方式、权力资源的分配都有很通透的见解。

二、陈丹青

陈丹青至今还是个文艺中年,这一称呼并无调侃之意。不管外界对他有如何的抬高(贬低),他仿佛还是那个言无不尽的寸头男人。这就是一个具备正常人心魂的人。尽管如此,这样的正常人秉承着常识,在这个不正常的国度,着实显得不易。

三、陈平原

由于学习过一段时间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因此陈老师所说的一些事倒是显得挺熟悉。在荡涤过去毛时代的流毒的过程中,陈平原则显得相当的开放与理智。

四、崔健

崔健是站在时代的前沿的。这一句话不管放在八十年代还是之后的九十年代,都是那么的合时宜。但正因为此,崔健在审查制度中显得相当的不合时宜。从摇滚青年到广场青年,崔健的认识始终都是清晰的。当然,这要在未删减版的访谈中看到。

五、李陀

李陀的回忆更多着力于”友情”,然后由这一点发轫,一路谈到文学、电影。在对于张艺谋、陈凯歌等人的电影轨迹上,其评论则相对地让人眼前一亮。

六、林旭东

林旭东从头到尾都在谈论电影,但其观点却显得不那么繁杂而缺乏头绪。相比其他人,我则更喜欢他的访谈:对电影独特而系统的认识、评价,相比目前泛滥了的影评来说真是真知灼见。比如他在谈论姜文电影时:

查建英:姜文的《鬼子来了》呢,我倒觉得比他第一部片子《阳光灿烂的日子》更好。

林旭东:姜文的片子我从来很难接受。他影片里有一种暴力的东西,到不一定是打啊杀毒血呀什么的,相反倒是有时候还会渲染得五彩斑斓。他实际上是把张艺谋那里一种不太好的、但是张艺谋还做得比较有分寸的东西,极度地夸张了。

查建英:啊,我知道有些人不喜欢《阳光灿烂的日子》是因为它用那样的方式来表现”文革”……

林旭东:那他们说的还是题材。我说的是他的电影整个给你的这种感受。就像片尾的那个傻子冲着你喊:傻逼!

……

林旭东:其实不在于他(姜文)在拍什么,而在于他的出发点。怎么说呢?黄仁宇说对历史人物的作为要有一种同情心,要设身处地从他的具体境遇出发。我觉得姜文的电影缺少这种东西。我最喜欢的那些电影里都有这种角度:像侯孝贤的电影,再如《小武》。小武就是这么一个又可爱、又卑微……

七、北岛、甘阳、栗宪庭、刘索拉、田壮壮

北岛谈的范围很窄,仿佛一味地沉迷在《今天》的圈子里;甘阳则一路谈着西方哲学在中国,在外行人如我等看来,他显得无趣而自大。只是在未删减版的访谈中,甘阳的自大又变得可爱一些。栗宪庭则显得中规中矩的,几乎没记住多少;说到刘索拉,或者是因为和査建英太熟悉了,这两娘们一来一去,就像是唠家常。准确的说,是唠那些出国的事儿,显得相当的没有意思;田壮壮导演,则像是得了道一般,四十不惑,就像是不活的人那样,无欲无求。球!

【速写】小刀人物志059——青年导演

我忍住没有在椅子上睡着。

这是一个叫做”诗性影像”的活动,由于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打发这个寒冷的下午,我和不到十来个人一起,坐在这个小小的酒吧,看这位导演的所谓”诗性影像”。

开始的时候,这个戴着帽子的青年人被酒吧的工作人员问要收门票(每人20RMB),他解释说自己是活动中要放的影片的导演。他那标准而调侃的普通话口音,让人不用回头就知道他是一个北方人。开始的时候他和旁边的女孩侃侃而谈,说的却是稿费的事。旁边的女孩好像是编辑,抑或是个作者。总之,他们熟悉地谈论着这稿费的事。我的意思是:他们用的是一种”圈子”一样的语气去谈论。在昏暗的酒吧里,我只回头看了眼那个女孩。哦,没看清楚。那戴着帽子的青年,更是一片昏黑一样。但是,我猜想,在灯光下他的喉结一定会比较好看。毕竟,一个中气蛮足的男人,都会有这样的特征。

主持人介绍,说他是个诗人,是某省作协的签约作家。我不知道当他听到”诗人”这个称呼的时候,他是否会讪笑一下。毕竟,这个被叫得滥俗的称呼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叫出来,会让人不舒服。但我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他戴着帽子和眼镜。

开始放他的几部”电影”。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种考验,被好莱坞大片惯坏了的我,自甘堕落地追求节奏、速度以及,好看。可是在他的”故乡三部曲”中,我实在不能说那是好看的电影。至少,在讲故事方面,让我觉得云里雾里,不知所终。接着再放他的”诗性影像”,好几个小片段,都是一分钟的。在一分钟的影像的片末,有他配的各种引言。这时候人们仿佛从梦中醒了过来。因为这些影像很快过去,而且片末的引言来自很多不同的作家,我敢保证,你绝对认不全这些作家的名字。

这时候我已经不再打呵欠了。因为在观影后的讨论开始了。我们围成一小圈。我煞有介事那样倾听着他们讨论。有人说这很棒,有人则开始解构那三部曲的故事结构。他依然戴着帽子,在那里听。不时地你会听到很多的外国作家从他的口中复活。他在回答问题的时候,或者叙述自己的时候,总会连带搭上几个你不认识(愚笨如我是不认识的)的外国作家(或者艺术家)的名字。他说得自然而不做作。这实在是一个很不赖的本事,我不由地想。难怪他是作家,而我只能坐班。

说起创作,不免会说起童年记忆来。毕竟,我们的童年可以任意由我们来构建和解析。他说起他的经历:高中未毕业,18岁(抑或更早)开始立志写作(他说因为实在找不出自己能干什么来养活自己),看书的量以斤计算;村里开始有传言他疯了;曾经不断地投稿然后被不断退稿;参加过新概念作文大赛并且获奖;被划入青春文学派(说到这里他好像摊了摊手,表示羞愧)……后来,有一天,他拿起了相机,拿起了DV,开始拍电影。他说,以上大家看的片子都是用DV和相机的摄像功能拍的。他说摄影和拍摄都不必拘泥于工具,也不需要很好的设备。他还说作品拍出来之后,就已经不属于作者……

当我实在是无法忍受无尽的解构以及对影片被拍摄之后的命运的讨论时,我粗暴地打断并问他,你的创作是来自童年抑或来自阅读,哪一个的比例会更多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激动,说话有些不连贯。老天,他又引用了某个作家(艺术家)的话来回答我,我托着腮看着他。他好像看一个白痴一样,说出了一连串的话。总之,让我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他接着说自己的童年,说自己小时候蛮孤独的,并说起他的一些童年琐事。

后来,一个老先生好像委婉地说他的作品很粗糙。他的回答似乎是:没办法,我就是这样。或者这时候他是不耐烦的。他之前表态过,他对自己有信心,能驾驭更长的片子。也不会因为这个世界有很多伟大的作家、导演而束手,他说,”我对自己有信心”。

倦意再度袭来。到最后,我才想起来自己好像问过他的年纪。他说,他是1984年的。27岁,让时光赞美你吧,导演。

处男的肉

打开一罐一块八角的雪花啤酒,忽然就想起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在京城买的一块五一瓶的燕京啤酒。那时候是中秋时节,走过京城冷清的天桥,万家灯火的欢聚之中,喝着酒,打着嗝,对着在云层里若隐若现的月亮,涌起一种处男一般的忧伤:人海茫茫,我只能一个人哭丧着脸喝着酒。

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在月圆之夜变身成功,或者就离开了这乌烟瘴气的星球。可是换作今天的我,我一定不会如此,因为,那时候咱还是个处男。再说,即使成功变身,成了金刚之后,也只能在楼顶上,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打飞机。那是怎么样的悲伤呢。

作为一个年轻的乡下佬,到了繁杂的都市里,总会有着各种处男般的第一次:第一次大学毕业(恐怕也是最后一次)、第一次工作、第一次被奔波浪迹,第一次像猪仔一样被卖了身、第一次被骂得狗血淋漓尽致……各种第一次,像古时候入了洞房的男人那样新鲜,却又像女人第一次那样的痛、那样鲜血淋漓。

我们为什么会对那么多的第一次念念不忘?那是因为原本我们以为第一次本应当是美好而充满快感的。即使没有快感–那至少也该是舒服的啊。然而世界并非如此。所以我们只能不停地回望故乡,即使故乡变得支离破碎。如果那样,我们就只好贱兮兮些:回望故乡风物,物是人非,无处凄凉,是为乡愁。

世界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残酷,世事也像姑娘们一样,远比我想象的那样要风情万种。所以,即使寄居斗室,如家乡的水牛一样日出而作,日落的时候还在耕作,我们依然能在残酷之中去看一看街上的腿,画面上的胸。如果不幸是个奔波劳碌的运命,那就权当作是一次从纸上到路上的流浪。来吧,那些在纸上呻吟的男子和女子们,要不你们也来一次奔波,也来一次流浪,也来一次风餐露宿,也来一次寄人篱下?

在小村里冲突的小南蛮们,到了空阔的城市里,反而愈发觉得拥挤。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是:何处是我等归途?在都市里只能是蜗居,在家乡却没有了安身立命的田地和农耕的本事。进退无据,又是无处安放的年月。

所以,我可以想像到那个就在杨箕村寄居的刘原,在进退无据之间,在盛世之中,”不想感到悲伤,只好装作放荡”。或者我们不过是市面上待价而沽的肉,在现实命运的绞肉机中走过一道之后,残余了那么一点乡愁和悲悯。只是,我们不过比处男领先了半目,多走了半步,被女人睡了或者睡过了女人,为这世间多消费了一个或者N个安全套。

我们吃力地讨好这尘世,只为安放好自己这一幅皮囊和这一颗心。就让我们衣着光鲜地上市,为了卖个好价钱,我愿意恬不知耻地宣称:处男,肉嫩,求包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