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面:
“那两个新来的年轻人,我真想揍他们一顿”他手里握着自己闪亮的手机,额头微昂起,想让微微驼下的脊背充满年轻时的力量。只是这两个外乡的年轻人似乎不曾感到丝毫害怕,他们看着他的目光中,一个充满不屑,一个居然有点可怜。他心里想要挑衅的念头一闪而过,毕竟住在一幢楼里,每天都可能见到。他的念头只转到了这里,便不再继续往下旋转。旁边的妻子,以及在楼上住着的女儿,就是他所有念头的边界。
还有什么能超出这些边界?除了他手里的手机。没有人知道,他每天都握在手里的手机,究竟有些什么。恐怕也没人想知道,那里头究竟有些什么。是的,就连他的妻子,就连他的女儿,可能都没有兴致知道。他的生活和边界像是不规则的立方体一样,凌乱不已,却有清晰可见。比如,每一天都坐在院门口的妻子和她摆弄的缝纫机、熨斗,以及旁边叠得整齐的他人的衣服。当然,如果胖黑的女儿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肯定也会挑动他的神经。
只是,他似乎是那个沉默水龙头一样不说话,如果没有人去开的话,就永远无声息。可是他却也没有水龙头的滔滔不绝,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对,或者将他比喻为一根会吃饭的木头更加准确。敲一下,响一下。就像那两个刚住进来的年轻人一样,敲了他一下。
他的眼神不会有异乡人的迷离,当然也不会有异乡人的那种坚定。仿佛一棵生长于彼的植物,就这么风吹雨打,需要什么坚定呢?这一棵沉默的植物在妻子打麻将的时候是沉默的,在女儿向她要钱的时候是沉默的,在妻子干活的时候是沉默的,在黄昏的时候是沉默的,在清晨的时候是沉默的。接着便是上午、中午、下午,一直到夜深,一直到另一个黎明,另一年。
他今年大概有40多岁了。照这样下去,他应该会看着妻子老去,看着缝纫机老去,看着女儿长大,或者还有40多年,或者50多年。谁知道呢?
小院里的麻将声再度响起,他在一旁,看着妻子打麻将,不说话。我的目光掠过,有那么一刻,我期待他真的如我们刚搬来的那天一样,作出要揍我们的样子。
B面:
“这街上每一天都有陌生的面孔,就连卖包子的夫妇,也从一对胖子换成一对瘦人”,”谁需要去认识谁?”他的方脸上有种煤炭般的黝黑,胡子与头发一样,有黑有白。只是头发是以及年久没洗,于是一副天然卷的样子,任凭风雨,都还是不会飘动分毫。而如果没有了胡子,他大概会迅速成为一个街边的邋遢老头子。那花白的胡子,大概是他全身上下最为精神的地方。
他住着街边的绿化带后面,全部家当就是那捆起来的衣服,以及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报纸。时不时地,他会将一些东西点燃,然后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旁看着烟和火升起、降落。绿化带外,是来往不停的汽车,和街对面不停唠叨抱怨的女人、埋头走路的男人。
不必在乎这样的场景,也不必在乎那些陌生人。他在绿化带后,不知道住了多久。只有那个巍巍颤颤走过的老年人会在走过的时候给他打一声招呼。他仿佛像是捡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人看见了似的,手足无措、低头、嘴里发出些大概之后他知道的声音。春天的微风吹过,只有他的胡子随着风动了起来。
有人借助衣服来取暖,有人借助拥抱来取暖。他大概属于前者。不管炎寒,他的衣服都是那一件黑色的棉袄。或者在炎凉的马路上,他已经修成了恒温动物。没有了四季的交替,或者就没有了春去秋来的失落。没有了这失落,年月的车轮大概也会在他的身上慢下来吧。有人看着他这样想着,脚步匆忙,岁月飞逝。
只是这样的人,在这个没有星月的城市,用些什么来填满他们空荡的肠胃?只是那样的路人,在这个没有星月的城市,用些什么来填满他们的空荡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