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鲁迅先生的《故乡》,有一种旧日重现的感受。特别是看到“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那种不能释怀的感受。这种不能释怀,有了下面这个故事——
到了男人三十岁之后,结婚似乎是乡村最重要的事。这时候,婚姻的形式已经不再重要,甚至说,连与之联姻的对象除了性别,其他都不那么重要。
一个单身已久的中年男人,忽然带上一个女人回家,身后还拖着个5岁的小孩,没有什么人惊讶。他们或者会按照黄历,找个日子去登记结婚。又或者过上一阵,女人和小孩都不见了。日子似乎照旧着过。
在没有了酒精的支持下就神情木讷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塌鼻子女人结了婚。待到生完小孩,塌鼻子想要把孩子抱走,要告上法庭,要离婚,还要男人赔偿青春损失费。邻里们似乎也能原谅再难看的女人也该有青春,却不能原谅男人的无用,为什么会让老婆跑了。年轻人们似乎更关注前者,时不时拿这个名头来开玩笑。
每当这时,老人们摇头,后生们的生活里还没出现结婚那样重要的事。
这件重要的事出现在一个时不时发羊癫疯的男人身上。好事的邻里凑近问,这个男人娶的谁?“一个神经有点问题的婆子”。哦。之后便是漫长的停顿。这件重要的事似乎落幕,而且尚不足成为新闻。
然而这终究是件重要的事,婚宴也跟着重要起来。因为属于远房亲戚,我也在被邀请之列。
婚宴之日是根据道士选定的黄道吉日。这也成为道士职业生涯上的黑点。根据他酒后的转述,他所有选定的黄道吉日里,没有一天是下雨的,“日日都是好日”,可就是羊癫疯婚宴摆酒那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羊癫疯先生的房子是砌成不久的泥砖瓦木屋结构,坐落山边,离村落不远,只有一条泥路可以到达。可能是他们家人为了今日的婚宴,在昨天新培过泥土,在这场雨之后,这条泥路上泥水翻沸,行人几乎无从下脚。骑摩托车的人不得不小心通过,有几个人还不慎湿滑,险险些跌在泥水里。
新郎的母亲是我们村中嫁出去的媳妇,她站在门口,和我们热情地打着招呼“侄儿好,大舅好”,忙活了一阵。在雨水中,大家的心情似乎都有些焦躁,几个后生们低声回应,抖抖身上的雨水,埋头进屋。同去的几个老人们则热情道贺“恭喜恭喜”。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
她高兴地叫后生们在门口放鞭炮迎接亲戚们的到来,鞭炮在屋檐的遮蔽下和雨水的影响下,响声有些断续。一个后生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恶作剧,把鞭炮直接扔在刚贴上的婚联上。
在这个重要的日子,泥水、双喜、鞭炮纸屑混杂在一起。
近了午后,客人们似乎都到得差不多了,雨水也识趣地变小了。在房子里呆站了许久,终于轮到我们上桌吃饭了。同去的小孩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但在吃饭之前,新郎和新娘是必须过来敬一番酒的。所有人坐在桌前,手握筷子,等待新郎、新娘过来。快有半支烟的时间了,只等来新浪的母亲。她脸带歉意地和叔侄孙们打招呼,让我们先吃饭,边吃边等,新郎等下过来向叔侄们敬酒。不识字的她,还在最后说了好几个“失礼,多多包涵”。
可能是因为太饿的缘故,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红。
又是一支烟时间过去,只有几个相熟的后生过来敬酒,新郎和新娘还没出现。这时候却传来一阵鞭炮声,大概是有人要回家了,按习俗是得鞭炮相送的。和鞭炮声一同响起的是另外一个从低沉到嘹亮的声音。短暂的鞭炮声之后,这个嘹亮的声音继续着,仔细一听却是一个男人的哭声。
一个同来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完了饭出现在门口,“是新郎官在啼哭”,“乱讲,你怎么晓得是新郎官”,“真的,新郎官被绑在那间房里”,“绑新郎官做啥?”“他发疯了,要摔东西”。
所有的人都放下了筷子。哭声继续传来。哭声中,不知道他究竟在呼喊着什么。雨水又变大些了。
鞭炮声相继响起,又有人离开了婚宴,不顾雨水。
在这个重要的日子,我期待雨可以下得更大些,再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