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村庄,冬至是全年里第二个以阳历计算的节日,也是三九寒冬的开头。只是没多少人记得后者–因为寒冷已经太多了,即使记住,又有何益?是的,就在这一天,媳妇们在白天停下手中活计,开始碾糯米,摘粽叶,烧水,蒸粽。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带着温度,也被村人赋予着看不见的涵义:至少,这该是一个家所应有的。
只是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村庄的冬至被祖先提前一天过,俗话说的是吃一个”歪”的冬至节,意思是不够纯正。问及为何的时候,父辈们都会告诉你,祖先们为了提防”大贼”(即山贼)在冬至那天来把牲口掳了去,时宜提前一天过,让贼儿们扑个空。于是这习俗流传至今,一直未改。当然,这个注脚并不会影响人们过节的气氛。寒冷迟早会来的,而温暖则靠的是自己。这样的道理并没改变。
包粽子是件技术活,这话当然不是用来吓唬外来媳妇的。从糯米和粘米的比例,到粽叶的选择和馅的调和,再到把粽子包成几个尖头,最后就是蒸粽的火候,这些都考验着女人们的耐心以及”技术掌握”。当然,最懒的做法就是全部放些糯米,用扯来的粽叶包成一根竹筒一样,顶多再用细竹篾捆好,然后再放锅里乱蒸一通。这时候拿出来的粽子就一糯米团加点馅,黏糊糊,被女人们看到,肯定笑成一团。说到技术,把粽子包出四个角不算本事,能包出三角粽、独角粽那才算有点本事。
当然,说到过节,这一天是不会少了拜祭祖先这一环的。仿佛远在天上的祖先也跟着我们一同过着人间这个叫做”冬至”的节日一样,与其他的节日一样,我们依然煞有介事地斟酒洒差,焚香烧钱。每当鞠躬下拜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听到血液和骨头里涌出无数的名字来,他们是我们的祖先啊,他们从不曾离开村庄,一直保佑着我们呢。想到这里,或者会觉得三九寒冬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远在他乡的人们,则没有办法用这样的方式来唤醒体内的温暖来。在南方,我们各自缩成一团,独自和过去的自己,一同取暖。
在这样的冬日,家乡的县城,一到了夜晚,应该会有人大街小巷地喊着”裹–蒸–粽”。没有错,裹蒸粽就是最懒的人做的最烂的粽子:每个粽子至少有七八两重,最重的达到一斤半。想到这里我仿佛又看到初中时那个胖子吃着粽子的表情和对一斤半重的粽子的形容。一斤半,大概是一个处于发育期的少年的一餐半(即一又二分之一顿)的食量。在寒冷的冬天校园,那时候我们有那么多精力,所以食量也惊人。而便宜的裹蒸粽也曾一度成为经济拮据的我们的晚餐首选:粽子里有米、有肉、有芝麻、有花生,还能顺带着回味一下家乡的味道(尽管不太好吃)。于是,我们就着夜色,咽下这不好吃的乡愁。
在渐次成长之后,异乡的粽子开始变得愈来愈难吃,而故乡则似乎越来越远。一年到头也难得回一趟家,一年到头也很少吃粽子,大概是怕要就着寒冷,咽不下这不好吃的乡愁吧。
客居异乡,又逢冬至。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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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By 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