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草稿】在新年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组合)

三轮车或者新年

在夜色魅丽的晚上,我登上破旧的三轮车
幻想这就是开往2007年的列车
呼啸而过的脸庞和往事伴随路旁熟睡的流浪者一同逝去
所有留在过去日子里的异乡人
再也找不到回到2006年的故乡的路

车到了,我付钱。两块。这够不够面目模糊的司机喝一瓶酒?
子夜的钟声,掺杂着所有爱恨的颤音
响在每一个异乡人的耳旁

想起一个人但不记得名字

一条似曾相熟的街道
带着几声异乡人的叫卖声
在臭豆腐的摊子旁的身影如此熟悉
他的头发发着隐秘的光,肩膀上落有细小的头屑
额头和脸庞模糊,眼睛专注

我知道他的眼神能看到我所有的过往
然而他只专注于手中的臭豆腐,专注于自己的舌头
这一切显得无可辩驳,无可厚非,浑然天成

在我等着他上来跟我打招呼或者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的时候
车来人往,有些事情呼啸而去
我动了动手指头,想要表达点什么却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幻想的离别

我坐下,在开往南方的列车里
人潮汹涌,这是汗水和泪水浸泡的早晨或者黄昏
一张小小的车票为一段日子贴上封条
我抑制不住的细数时光里的细节,又隔着玻璃跟你说再见

我们微笑,相互点头致意

我不像某部电影里的那样说我爱你,你也不像某个场景里那样说你留下来吧
北方或者南方,亲爱的,其实都只是继续走而已
我掖紧衣服,在手心里写下你的名字
捂在怀里,一直向南

白日梦时期的爱情

周小刀拿起酒杯的时候正在呼喊谁的名字
我说兄弟醒醒别再做梦,这一切顶个屁
丢失又得到的玩具,这个角色不适合我们自己
只有塑料胶花才能永久开放永不凋零也没有刺

我看到紫色的夜在他的头顶盛开,
一个梦又一个梦相互追逐
一个人又一个人竞相离去
那些奔跑和追赶都没有一丝迟疑的颜色,坚定如血液里不绝的红

兄弟,我们终将厌倦,厌倦得像是水墨画里滴落的蓝
兄弟,我们也会疲惫,疲惫得像月光里的水银
那些流泻而去的光,照耀一个又一个在别处的少年

白日梦时代的爱情和沉睡
在醒来的时候老去

鱼和走来走去

一缸小小的鱼住在人为的命运里
相互厮咬,独自跳跃,一起渴望逃离
一群人住在神造的大地上
相互鄙夷,独自回家,从不渴望能够逃离

鱼在陪人发呆,人在陪鱼经历生死
或者:鱼在陪人经历生死,人在陪鱼发呆
日渐稀少的鱼,挣扎在活着与死去之间
它们在缸里游来游去,毫不费事,却又无济于事
我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端着饭碗,来往于厅堂和厨房之间

这是最简单的幸福的定义:看着鱼相继死去,吃着白花花的米饭、厨房宽敞、厅堂明亮
一个冬天的下午,我端着鱼缸和陶瓷饭碗
在神的心脏里走来走去

【写意】小刀人物志006号—大和尚,小和尚,都是云游

        记不清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和尚是在什么时候。但记得那是在一条热闹的街道上,他的前面摆着写有"XX少林正宗"字样的红布。红布上的字并不是很漂亮,但却显得别有风味。那时的我对书法的兴趣特别浓,站在旁边呆呆的看了很久,刚想开口问光头和尚们,那字是怎么练来的,谁知这时竟然来了工商局收地摊税的,圆珠笔一划,1元钱的票飘落和尚的红布上,我看着和尚掏钱的模样,不知为何,全没有了兴趣继续看下去。那时候是一个念头:和尚是不用钱的。跟钱链接起来的,是世俗,是那些吆喝着的摆摊的卖包子卖处理大减价的人,可是,亲爱的和尚们,你不是这样的啊。那时候一边一边想,社会主义的和尚也成了摆摊卖膏药的?

 

       后来还是在街道上,看见过很多次卖药水的光头们(或者这样的称呼更合适他们),他们的门派有嵩山的,有武夷山的,不一而足。可是他们都在红布上写着"少林正宗"。他们极少双手合十,不颂佛号。而在我所见的光头中,只有一个人挂着佛珠,脚穿布鞋,绑腿,像个行者。那时候我欣喜得不得了,接连撞到几根电线杆。后来看到他走进一家门前放着黑白花圈的人家,我又生失望,天,怎么又是做生意的?

 

      从此我对"少林正宗"生出免疫力来。父母和邻居们在我外出的时候千叮万嘱,千万千万千万别信那些摆地摊的人。问及为什么,原因不详,都曰:他们是骗人的。后来在报纸上见到很多这样的骗局,电视上网络上到处是。于是,我一时觉得这个世界恐怖无比。买东西都跑到商店里去,绝不买地摊的东西。

 

      后来大学毕业,同学说,走,把书卖了。咱摆地摊去。我没去,我宁愿把书按斤卖了,也不摆地摊。直到去年,我开始明白,摆地摊的人,也是为了生活。一对老夫妇,在小城的路口摆了5年地摊,据他们说,给儿子娶了个媳妇,准备建房子。于是,很多人就会说,其实摆地摊也很赚钱。这口气就像是说,其实农民也很富,不信你看XX的农民就建起了新楼房,个个都揣了个手机。MD,这样说的人肯定是没有去过农村,没有摆过地摊。如果把这逻辑放到光头们的身上,可以这样说,其实光头们也很有钱的啊。

 

       扯远了,今天在我继续我的盒饭人生的时候,我又发现了光头们在快餐店里出没。我在快餐店的大玻璃镜里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碗里躺着我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一个小光头穿着红黑色的T-shirt,上面印了一个不知名的卡通图案。其他人都穿着土黄色的对襟唐装(不知道是不是),都是脚穿运动鞋和迷彩军鞋。他们说着普通话,喝着快餐店里的汤,吃着糖醋排骨或者鸡肉。或者因为此,他们不是正宗的和尚,更谈不上少林。前两天经过的广场的时候看见他们在表演,当然,又看到了"少林正宗"的横幅。

      我看着那个穿着T-shirt的小光头,他在低头刨饭。我知道他手里的红色过塑卡片上面印着"4元,XX快餐店",而他用这卡片换来额头下的饭菜,然而我无法得知他来自何方,我心想着,一个中年女人带着她的儿子来吃饭,她儿子的脚上穿着adidas,相对于小光头,他显得白白嫩嫩的。我忽然想上去问问,大和尚,小和尚,你们走了多少路来到这里?你们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和农民一样有钱,和那些打工的青年人们一样有钱?你们为什么要把头剃光?

     离开快餐店的时候看见门口的日光灯,车来人往的街道上,人们赶着回家。想及,他们回家,而我,离开家,不就是出家?不知道当初构词的时候,人们是怎么界定出家一词的。出,不就是离开么?出家,不若是离家?他们出家,或者也会有入家的一天。他们成群结队,以和尚的名义,云游四方。以生存为目的,剃着光头。

     我本想在地摊上买一袋水果回去,谁知四下找寻,竟然找不到一个小贩的影子。猛然想起,这些日子里政府要做城乡清洁工程,所有地摊,都收拾回家了罢。那和尚他们呢,我不无忧心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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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小说】少年七章(4-7)——美艳如花的女同桌

少年十四章配图 2

  4.死刑犯的春天和我们的夏天
                 
  他在春天的时候杀了人。据说那天是大年初三,年还没过完,酒也没喝够,刚娶的媳妇,刚生了个娃儿。老人们摇头,这是造了那门子孽啊?他在那个春天的年龄是23岁。一个让人激动的年岁。他没跑多远就被警察抓走了。后来,家里年轻的媳妇抱着孩子走了。后来,他家的店铺关门。像一场洪水一样,来得汹涌,去得干净。当然,甚至要比洪水干净,连人影都没有了——他被判了死刑。
                 
  当然,在1990年的夏天,我们是不知道小柳会是个杀人犯的。那时候的他,阔气得很。那年的夏天热得要死,他翘起二郎腿,在一张椅子上坐着。嘴里有一根牙签,一些进出店门的人笑喊他“六少爷”。靠,他居然答应了。小方对此很是不忿,就他那鸟样也算少爷?可是小方的不忿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小柳拿出一瓶汽水来,说要给我们喝,但前提是必须有人给他捶背。小方匹颠匹颠的走过去,一把抢过汽水喝了下去,并用命令的语气让小洛给小柳捶背。迫于小方坚硬的拳头,小洛很不情愿的走了过去。然而就在小洛转身的片刻,小方的眼睛居然扫视到门外的人影,妈的,是张土狗。小方的声音尖得很,夏日里闷热的空气仿佛裂开一道缝隙。张土狗听到小方的声音,吓得直跑。灰绿色的书包在他的屁股后面一颠一颠的,像一条难看的尾巴。这时候小洛也抓紧机会跟了出来,他妈的,真恶心。小洛朝地上吐口水,并用鞋子在口水搓了搓。小方对我说,小刀,我们追。当时的我,忽然觉得有一种伟大的责任心在胸中膨胀,如同电影里的红军追击屁滚尿流的日本鬼子一样充满光荣的荣誉感。当然,那时候鬼知道这是荣誉感呢,我也只是觉得张土狗让当时的我恶心无比,该揍。我们开始一路狂奔起来,不理会小柳在我们屁股后面直喊,喂,我的汽水!
  张土狗其实叫做张图均,有一次他把自己的名字写成张图钩,老师用标准的广东普通话喊,张土狗,张土狗是谁?从此张土狗的名字就喊得非常响亮,连那个张胖子也问,你们班来了位新同学,叫张土狗?
  照说张土狗的长相其实并不惊世骇俗,甚至说,在当时是非常时髦的打扮。他家有些钱,把头发用发胶梳得油光滑亮的,连苍蝇都停不住。衣服漂亮得很,但他随时会用袖子抹一把鼻子和嘴巴露出来的液体。学习成绩又好得要命,老师们喜欢得不得了。老师们每次提问都是他第一个。张土狗,你来回答下……可张土狗为什么这么令人厌恶特别是令我们厌恶?大抵是为什么我也答不上来。如果你拿同样的问题问小方和小洛,他们肯定也答不上来。如果问小木,他或者会翻一下白眼望天,“只有天知道我们这么讨厌张土狗。”是的,或者只有这样解释这件事才行得通。我们讨厌张土狗,讨厌得直想揍他。
  可自从我们长大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于是,那一次小洛和张土狗的单挑也就成了无人作证的野史——因为当事人小洛也忘记了这个人。小洛是这样对我们说的,我们认识过一个叫张土狗的人吗?他曾经存在过吗?
  不管小洛是患上了青春期失忆症还是脑袋被烧坏了,我对那一场尘土飞扬的单挑始终记忆犹新。那天还是1990年的夏天,张土狗可能是被逼急了,从小柳那里牺牲了4根冰棒找我们谈判。到最后,我们鬼使神差的答应他,找一个人跟他单挑了事,以后再也不动他。不幸的是,抓阄时小洛被抓到了。身材矮小的小洛对比自己高大的张土狗好像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那时候真像一个身材矮小的八路军和一个身材高大的国民党军的对决。当然,事情并没有符合剧情的发展,小洛被张土狗压在身下。小方在一旁看得急了起来,正想冲过去,旁边当裁判的小柳忽然冲出来,往张土狗的屁股上飞起一脚。然后抓起他就揍。结果是张土狗的鼻子被揍出血来,牙齿也有一颗松动。“妈的,别让我再见到你。”小柳的脸上这时候竟然闪着光,不,太狠了,像是一只年幼而残忍的狼。小木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刀,我们走吧。小洛也跟着爬了起来。这时候我发现小柳跟张土狗一样的让我恶心。夕阳下小柳的身影充满了奇特,小洛首先发现,“看,小柳的影子长出角来了!”“天啊,你看他的翅膀。”小方则说,我感到有一张网无边无际的张开着,有人在上面挣扎着。而小柳,他是一头怪兽,在1990年的夕阳下,用他影子上的角,让我再次恶心无比。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简单得让我无法记起太多的细节。小柳被学校开除了,原因是他在晚上尿尿的时候走错了厕所,结果跑到女厕所里去了。另外,重要的是,他的头上真的长出角来了——他将两把刀绑在头的两侧,扬言要找张胖子老师算账。
  时间忽然间过去了很多年。小柳23岁的时候,终于把怀孕了的女朋友变成了媳妇。也是他23岁这一年春天,他用那把年少时候的刀砍死一个邻居。有人说,他砍死邻居的原因是他对他的邻居感觉到恶心——他恶心得想揍那个邻居。人们对此百思不解,厌恶一个人居然可以到这种程度。然而我明白,我理解他。只是,他为什么还停留在1990年的夏天?我又看到一个人张着罪恶的翅膀,飞翔在猩红的夜空中。一匹猛兽,在浩瀚的星空下的挣扎。
                 
                 
  5.美艳如花的女同桌
                 
  她是个漂亮的姑娘。不,应该说,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她笑起来的时候酒窝就特别明显,几乎能装下半桶水,小木抢着打了个比方说。小方亮出他的蛀牙,嗤笑着说,小木,你是不是喜欢上阿九了。小木当场就急了眼,日,谁说我喜欢她了?那个大屁股,喜欢她的人才有毛病呢。小木用力的朝地上吐口水,以示鄙视。
  就在这时候,我的同桌——阿九从我们的身边走过,几个小青年开始吹着哨子,而漂亮的阿九竟然对着他们笑。这时候,小方和小木都朝我挤眼睛,我用力拍了拍正在呆看的小洛,走!我的心里对同桌由一种莫名的喜欢变成一种同样莫名的厌恶,这就像是六月里的天气,晴空也有霹雳,风吹云动,变化无常。我开始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奔跑起来,就像电视里的主人公,一段段的故事都以奔跑作为结尾。当然,谁也不会知道,我的手心几乎出了汗,然而嘴上还在说,奶奶的,真骚。小洛一边跑一边喊,小刀,你慢点啊,赶去投胎不是?我猛然刹车般的站住,小洛没头没脑的撞了过来。靠,我为什么要跑?内心的焦躁却愈发剧烈,操,小洛你没长眼睛啊?小方走过来站在我们中间,把手放在我们的脖子后肩膀上,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兄弟般的温暖。我们搭着肩膀,并排的走回家去。我说了,少年的心总是如同六月的天一样,风吹云动,变化无常。这不,我们唱起了《千千阙歌》:“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如果她不是我的同桌,我想我一定会忘记她,至少是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人存在。同样道理,如果我不遇见那些人,我一定会丢失某些童年时光,但,我却会得到某些未知的童年时光。如你所知,我们的童年时光都是已知的。
  那时候,班主任是个很严厉的退伍军人,严厉的同时又。让人惊诧的是,他居然让我跟阿九同桌。这在1992年的春天,无异于在学生们当中投了一颗炸弹:自古以来,男女生都不是同桌的。当然,这于我也是要命的,好好的,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同桌呢?小木说,这可是最漂亮的也是最骚女生啊,小刀你摊上了,百分百倒霉。
  倒霉的事情从我和她成为同桌的第二天开始。这一天我们值日,照理说是要轮流擦黑板的,一人一节课,可是我们谁都不说,谁都不知道下一节谁擦黑板。于是上课总是走神,下课了总在犹豫,两个人都按兵不动,接着两个人又同时站起来要去擦黑板,接着又同时坐下来。这样由是再三,旁人开始议论纷纷。张土狗率先嘲笑我们,这使我横生愤怒,妈的,我不管这黑板了,放学后再收拾你这土狗。结果,阿九甚至比我还倔,她也来个不闻不问。于是我们双双被退伍军人留了下来。小木在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特意把语气加重到“双双”这词上。老实说,我对“双双”这个像是女人名字的词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激动。这为我营造一个影像就是:我们在一起。
  然而麻烦尾随而来,像一条讨人嫌的癞皮狗,甩也甩不掉。回家的时候被一群小青年嘲笑,看,就是那小子,跟一个女的一起坐,哈哈。听说那个女是阿九。于是又是一阵大笑。我面红耳赤,满心愤怒,却不知道怒谁。更让我受不了的是,小方和小木以及小洛他们开始不跟我一起回家,妈的,他们跑得飞快,一溜圈就全不见踪影。在沿河的路边的一棵竹子上,我开始发行歪歪扭扭的被刻着几个字:“周小刀和阿九”。这让我愤怒异常,仿佛受到奇耻大辱一般。我甚至发誓,我要找到那个刻出这样的字的人,然后跟这人大干一场。要知道,把一个男生的名字跟一个女生的名字写在一起,就像是提醒人们,这两个人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侮辱和不堪。然而,没有人能说清楚,我们为什么对此反应剧烈。
  在找不到恨的对象的时候,我只有恨我的同桌。然而,我对一个女生能干什么?仅仅是恨罢了。那要怎么恨呢?我为此请教了小木。小木说,那就是天天都想着她的名字,然后在她的名字背后加上许多恶毒的形容词。我就是这样恨张红云的。小木在沙坑里写下张红云的名字,然后又迅速的把字抹平。然后又迅速的写上,不等他伸手去抹,一阵巨大的风吹来,把字抹平。
  后来,这些事情就像写在沙滩上的字一样,时间的潮水来势凶猛,它瞬间冲去所有的痕迹。
  后来阿九回到了她的家乡——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地方。虽然我曾好几次拐弯抹角的问过别人,阿九去那里了?统一答案是,回家。又问,她的家是那里的?另一个统一答案是:不知道。在阿九走后,退伍军人没有再安排女生和我同桌。第二年,我们换了一个班主任,于是一切又照常进行。
  在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我来到一棵竹子面前,一行灰白的字如同海面上的浮萍游到我的面前。竹子上面刻着:周小刀和阿九。
                 
                 
                 
  6.一夜之间老去
                 
  我不知道老去是什么概念,但是,我居然在小洛的脑袋上看到了白头发。你老得真快,小方对着小洛的小脑袋说。小洛的小脑袋激动起来,你才老呢,我妈说了,一个人死了,人们不会说他(她)死了,而是说他(她)老了。就比如我隔壁的那个老宋,前天死的,我妈就对其他人说,老宋在前天老了的,他才37岁,连个娃娃都没有。小洛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开始弥漫,我也开始奇怪,小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语气。我们都不再说话。在傍晚的露水里,我们望着逐渐漆黑的山岗出神。天开始暗了下来,这样的氛围让人难受。小洛的小脑袋开始在黑暗中发问,小刀,你说,一生有多长?小洛终究是憋不住了。不知道,你能活多长,不就是你一生有多长么?我感到有些生涩,甚至说这很没意思,因为这本不是我们能讨论的问题。那你说我能活多长?小洛依然没完没了的问我。完了,小洛的脑袋是不是被烧坏了,怎么问起这个来?小木摸了摸小洛的脑袋,你发烧了没有?发烧了的话赶紧去吃药,别在这尽说胡话。你能活多长?你问你爸去。我有些烦躁,仿佛有一根针刺进了我的骨头,有些寒冷的感觉涌起。小洛没有再说话。
  我们在夜色里浮动着,摸着黑回家。那天晚上没有月亮,路黑得让人的脊背发凉。
  第二天的时候,小木问小洛,你问了你爸你能活多长时间没有?问了,小洛说。你能活多长?我爸他说如果我听话,可以活上七八十年这么长。七八十年?这也算长?靠,你看我们一晃就这么大了,你还记得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吗?小木轻蔑的看着小洛说。谁说的啊,我就觉得七八十年就是他妈的长,我只要一坐到教室里去就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小方打着不耐烦的呵欠道,仿佛他活得很不耐烦了。小洛有些茫然,等着我表态。其实我那知道七八十年有多长呢。我一转眼睛,对小洛说,我问你,你隔壁的那个老宋,他平时听不听话?听谁的话,小洛诧异的问。当然是听他老婆的话啦,他爸妈早死了,还能听谁的话?小木又开始鄙夷小洛的无知了。听啊,他平时听话得很。可是………可是他还是死得早啊,我接过小洛话茬。听说老宋死的时候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去过北京就要在这个破地方死去,真是不甘心。小木开始神乎其乎的描述老宋的死前夙愿。我听我哥说,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可能挂掉,哗啦,就像一阵风,所以我们应该四处转转,四处看看这个世界。小方学着他哥方俊的语气,滑稽而不经心的说。你哥去过北京吗?小木问。他哥当然没去过,小洛抢着把话说了,显然是他有话要说。你们想去不?小洛的眼睛开始有些亮,我想去北京,在我没有老之前,我想去其它地方看看。小洛说得有些悲壮,这不能不让我有一个错觉:小洛将会在明天黎明来临之前,一夜之间老去。
  那时候是在午后,我们在小河边,比赛着谁能把石头扔得最远。小洛这次扔得出奇的远,居然打中了一户人家的牛,牛疼得狂奔起来。一个人骂声也跟着开始响起。小洛带头狂奔起来,我们在后面一边笑一边跟着跑。小洛在前面跑着跑着,在我的眼里就成了一匹狂奔的马。他黑色的头发,在午后的阳光里飞扬,如同马鬃一样,他脚下扬起的灰尘,预示他将有一次长途的征程。
  再次见到小洛的时候是在一个星期之后。听着,在这之前我们四处都找不到他,不知道他去了那里。小洛被一辆摩托车载回来,他满脸灰尘的,衣衫也有些破。小方在他下车后,冲上去就是一拳,小子你跑那去了?也不跟哥们说一声。小洛的身体微微一晃,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一样。小木在后面扶住,小洛,你去哪了?小洛正想向我们解释,老洛一把拖着小洛往他家里走。那时候,他像一匹疲惫的马,额头上头发也耷拉着无法飘扬起来。
  后来,听小洛说他怀揣着几百块钱去看“其他地方”了。至于其他地方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也说不上来,只是那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后来他的钱被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拿走(小洛是这样说的),再后来他命好,遇见一个亲戚。再后来就是回家被老洛揍了一顿。
  从此,小洛被我们称为出走的马,因为在我的心里,只有马才能奔跑,也只有马才能走四方。当我们再在小洛脑袋上寻找白头发的时候,我们竟然一无所获。
                 
                 
  7.疯子普双
                 
  疯子的名字很奇怪,叫做普双。孩子叫他的时候,就把名字拉长的叫。普——双,他总是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的猛然回头,然后眼神一片惘然的把头转回去,继续搜寻着。当然,谁也别想知道他在搜寻些什么。因为他总是有搜寻不完的东西,如果你不信,只要你跟在他后面走上几里路你就知道了。
  我们曾经向许多大人问过普双的来历,他为什么叫普双,他为什么疯了。然而很多人都不以为意,或者是拒绝回答我们的问题,或者骂我们无聊,更多的人的回答是:不知道。后来我在电视里学到一个词:普天之下,另外又从书上捡到一个词,叫天下无双。于是,我为疯子的名字作了目前惟一一次解释:普天下无双,也就是说,天下再也没有这样人了。因为人们怕麻烦,所以去掉中间中间的字,所以疯子就叫普双。当我把这些解释给小方他们听的时候,他们在旁边直点头。小木问,难道天下真的找不到另一个疯子了么?小方翻着白眼说,除非你去当疯子,否则除了他之外,我还真没见过第二个疯子呢。小洛这匹出走的马在旁边则满怀向往,疯子多自在啊,不用上学,不用每天回家做饭,不用给家里割猪草,不用放牛,不用………你别说了!小方不耐烦的阻止了小洛继续说下去的可能。可是人家普双确实很自在啊,我看他跑过很多地方。小洛羡慕地说。小方鄙夷地说,靠,那你去当个疯子啊。小洛撇嘴道,你以为我不想啊。
  小洛想成为疯子的梦想日后成为小方嘲笑他的材料。只要说不过小洛,小方就会拿这说事。然而,就在第二年的春天,小方对疯子的看法开始变得异常严肃,他对小洛说,你成不了普双,因为他是普天下无双。我们对小方的语气惊诧异常,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经了?是遭受打击了还是脑袋烧坏了,抑或是吃错药了呢?小方的神情在这个春天的夜晚显得无比严肃。但是,习惯于滑稽的我们,却觉得小方像是在说谎。究竟,他说的是真的么?特别是关于疯子普双的事儿,他的叙述有些离谱。然而,他却是如此的严肃,以至于带有一种敬意。
                 
  “那天晚上很黑,”小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更使我们觉得小方是在说谎,因为他说谎的时候都要清一清嗓子提前告诉我们:他,将要说谎。然而小方并未在意我们的表情,他继续严肃的说下去。“我看到普双走在我后面,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总怕他会冲上来给我一脚,因为我过去常说他的坏话。”小方顿了顿,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回家去。就在我跑的时候,普双居然也跑了起来。他竟然不用手电就可以看道这么黑的路,真是可怕。”小方的手比划着,企图说出路是怎么黑的,然而他失败了,我们依然是不知所云。“他跟在我后面跑,我更是害怕了,而他居然一面跑一面喊,他喊的居然是’不许跑’!”小方的神情表现出一种害怕来,然而,他依然是严肃的。“我跑得更快,我发誓,我再也跑不了那么快。然而糟糕的是,我撞倒了癞子树!”我们为此感到一阵冰凉,那可是个杀人犯啊,警察叔叔们刚刚把他抓拿归案的。小洛质疑道,你怎么知道那人是癞子树?“因为我拿手电照到了那人的脸,我发誓,我一辈子都记得他的脸。”小方的神色像惊魂未定似的,有些苍白。后来呢,我忍不住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普双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跟癞子树扭在一起。我就直接跑回家去了。”你吹牛吧,小木开始不相信小方说的话。“骗你是小狗。”小方正式道。
  后来,癞子树被枪毙了。不久,在乡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说是土地爷显灵了,将癞子树暴打一顿,打得腿骨都折了,结果没跑多远就被警察抓了。
  在这时,我们更为小方的传奇经历感到稀奇,并尝试着相信小方的话。于是我们把这事告诉大人们,告诉老师,告诉其他人。然而,没人相信我们的话是真的。有人嘲笑我们,就是那个疯子,普——双?!他也会抓犯人,猪都会上树,狗都会唱戏了!到后来,连我们都不愿意相信了。然而小方对此事依然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很显然,他是相信自己的记忆的。
  至于这件事情的真实性,除了小方之外,谁还会去计较呢?重要的是,这不属于自己的事情,谁有那个心思呢?
  是啊,那是疯子普双的事情,谁有心思去管呢。小木学着张胖子老师的语气,然后补充上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