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小刀人物志010——越战老兵

这是开往县城的中巴车,下午的日头晒在车座上,热得要死。在车就要开的时候,一个老人光着膀子走了上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东西,肩膀上搭着就衬衫,淡绿淡绿的。我看了一眼,车开了,迎着从窗口钻进来的风,疲惫袭来,昏昏欲睡。

我刚想把书拿出来看,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回头,那个老人用壮话问我,几点了。我用手比划着并用普通话说,四点半了。他像是听不明白,伸过头来。我又用蹩脚的壮话说了一遍,他神情有些迷茫,嘴里像是嘟囔着什么,他头发稀少的头晃了下,又坐到后排去了。我翻开书,戴上耳机。这时候的风让我有无比凉意,可又不想浪费这时光,想看看书。一只手又撞了我的腕关节一下,是那个上车的老人,他手里的烟有一根是半露出烟盒的,他依然是光着膀子看着我。我拱拱手,我不抽烟。这时候他从后排伸过头来,像是要说点什么,我没有在意,因为实在是有些困了。

在我刚想睡去的时候,他从后排的座位上离开,来到我身边的空位坐下。他用很生硬的普通话对我说话,你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推销什么的。我笑,当然不是。他也没接着问下去。然后他开始说话,他用一只手拿着未点燃的烟,用另一只手比划着。他说,他以前是打架的。我笑,看见他的脸色有些红润,大概是喝了些酒。我微微应着:"打架的?怎么打?"。他或许看不出我的睡意,又或许以为我对他的话感兴趣。他用手在他的咽喉处比划着,像这样掐,掐越南人的脖子。我感到些许意外,神情停顿了下。他以为我听不懂,又说,我以前是广州军区的,后来调到这里跟越南人打仗。我问,是那年?他说,是1979年,我当兵5年了,他用一只手掌在我面前张开,嘴唇像是有些激动的颤抖了下。5年啊,我微微带些惊叹。是啊,他又用不拿烟的手往自己的咽喉比划,然后又往的咽喉比划,像这样,这样掐住越南人,他们就动不了了。我说,你不用枪的么?他说,当然用啊。然后又说,还像这样踢,说着就真的作个姿势往我腿上踢。我笑了笑,你打了几个越南人?他把烟放到口里叼着,双手在身前推开,起码有十个以上。我心里有些惊叹,不知是为那十条人命还是为了他的英勇。他又接着说,我今年53岁了,他怕我听不懂,手指变换着姿势。他说,我姓谭,在某某村某某屯。我一听,那里我经常去啊。他没有回应我的话,继续说着自己。他说,我当初当的是侦察兵,然后有些话我就听得不清楚了。然后他又用手势比划着,打人的时候要打这里,他的拳头抵着他的太阳穴,然后又往我的太阳穴上抵了抵。

我想我是彻底不可能睡觉了。因为他把大包小包都提到我身边的空位上去了,他说得正是起劲的时候,怎么可能会让我安静的睡一会呢?他向我展示他的大包和小包,说是要去朋友家喝酒。大包的是衣服,小包的是在镇上买的菜,尽是些肉。他打开大包给我看,里面有几件衣服,衣服上可以看到明显的汗迹以及泥土。他还想把衣服翻给我看,我说不用了,你放好吧。结果把一个娃哈哈的矿泉水瓶翻了出来,掉在地上。他搭在肩上的衬衫也掉在地上。我说你东西掉了,捡起来吧。他说,不要紧。然后把那个矿泉水瓶捡起来,矿泉水瓶失去了原有的形状,有些泥土沾在外面。里面的液体也有些许的积淀,大约是酒吧。

他问了我从那里来,然后开始说起广东话来。他说,他大女儿嫁在广东肇庆,小女儿在广州。我笑着问,你小女儿成家没有?他说没有,今年26岁。然后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给你洗衣服做饭啊?我笑,他继续说,我有一个小弟在广西某某厅当副厅长,还有一个小弟在县上当局长。我问,你父母还在不?他说,在啊,83岁了。这一次他没有用手指比划。我问,你什么时候结婚的?他说,1978年,第二年就去打越南了。他握着拳头,几乎是凑近我耳边说,一般的人不敢惹我,我三下两下就能搞掂他们。我在一旁,附和着笑。

车在途上上了一个女人,后来接二连三的上了几个中年人。老人依然在我旁边说着他当年的事情,后来身后的人用壮话说着什么的时候,他伸转头去,像是要附和一两句,结果没搭上机会。如是再三,他终于说了点什么。当然,我无法得知他们所谈论的内容。旁边靠窗的女人嘤嘤的笑,身后的几个中年男子更是得意,神情里有着讥笑老人的意思。我没动,因为我不会说这里的方言。老人觉得没意思,拿出矿泉水瓶来喝(那果然是酒)。中年像是调笑般说点什么,老人把酒往他身上递过去,让他喝一口。中年人开始避着,不喝,脸上带着笑,笑得轻浮以及得意。后来老人不跟他们争论了,那人半途也下了车,老人这时凑在我耳边说,他是个小流氓,我懒得理他。

后来老人以为要到目的地了,站了起来,要司机停车。他们开始用壮话说着点什么。后来老人坐了下来,是他弄错了。车上的人开始有了笑意。他开始嘟囔着,说自己搞错了。然后极力邀请我到他朋友家去喝酒,说喝完后送我回家。我笑,下次吧下次吧。

后来他下车,提着大包小包。这时候的阳光依然毒辣,却已到了黄昏时候。我看着合上的车门,想着,在我年老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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