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小刀人物志048——都市夜色

在灯火通明的都市夜晚,没有什么是藏得住的。

背景音乐(请在浏览器中试听):李寿全 《残缺的角落I

一、女郎

女郎是这个都市除了电灯之外也还会发光的物体之一。不管现在是否已经进入了深秋,但南方的城市里,你总是可以发现薄薄面料的裙子,击打地面声音爽朗明亮的高跟鞋,微风吹来,如果恰好有些许刘海扬起,这大概算一个妩媚的夜晚。

这个时候的女郎们,即使她长得不算漂亮,在夜色和灯光交辉映的路上,你大概看不到她脸上的雀斑,口红、脂粉,总要比黑暗来得好看些。而若隐若现的吊带,总会让男人感到眩晕。你也不必为此感到羞愧难当,因为这个时候,女郎们就是会走路的花朵,如果你不看,她大概反而觉得自己不够动人。

如果有蓝色带着些许鳞片的女人闪现,从一个带有黄灯光的店门口路过,微微一隐,就进入了灰银色的灯光里,你会不会有一种错觉,那是一尾秋天的鱼,的得的得的高跟鞋,却又让你以为是一匹马走过。你想,即使她是一匹马,至少,从背后看,也是一匹挺美好的马。

二、男人

男人刚从酒店里出来,挺着象征身份的肚子,衬衫束腰,皮带如同京剧里明朝当奸臣白鼻贪官那样斜挎在腰间—-你知道,那也是一个象征。一定是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拿着牙签,目视右前方,牙签在嘴里不知鼓捣着什么。他的头发是一个左七右三分,在夜色中看不清是不是染黑过,总之,头发很黑,像他的脸—-我是说,他的脸仿佛随时都可以一黑,只要改动一下嘴角和眼角,就可以看到一副你很熟悉的脸孔:领导。

他走得很慢,仿佛走在自家的院子里一样,不需要低头看路,不需要看行人,不需要看旁边的自行车,甚至,不需要看旁边的电线杆。

他用牙签象征性地在剔牙,路过一个店门的时候,不知道那束光照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脸很快就起了皱纹:嘴角和眼角都开始向下拉伸。他的眼光开始斜视,好像是象征性地表示不满,为什么会有光射到我的脸上?在这时候,你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每个部位都要比常人要厚一些。我再次相信,这个条街是他的,我只是象征性地路过。

三、三轮车

两辆带有反光材料做成背面遮布的三轮车在路边并排而行。它们的速度如行人一样。三轮车里传出两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带着异质—-它不属于城市,城市里是划一的普通话,即使骂人也只是”他妈的”。两辆三轮车在通街的灯光下反射出凌乱的微弱的光来,两个女人的声音伴随着三轮车转动的声音,构成一种让人烦躁的感觉来。

一辆轿车快速滑至它们的后面,按着喇叭,整齐、响亮的喇叭声,像规范过的人行平道线,让人不容置疑地让开路。三轮车开始从并排变成直线,轿车的发动机声音掩盖了三轮车以及女人谈论家常的声音,它们和她们,都好像隐入了水面的泥鳅一般,无声而行。

前方红灯,我们一同停下。她们又开始继续谈论家长里短,语气平缓。一个在车里戴着斗笠,一个却只戴着袖套。夜色弥漫,她们的脸庞模糊。我一直等到绿灯亮起之后几秒钟才迈开步伐,我多么期待,她们会用异质的声音说一句:丢那妈。

四、摆摊者

在夜晚不营业的商店门口,在比较开阔的路上,摆摊者们开始了他们一夜的生意。有四五个摊位,是给手机、MP3/4贴膜的,再有几个,则是卖点小饰品的,再然后就是卖女性衣服的,偶尔,也会卖手表的。

在摆摊者们中,只有贴膜的是坐着的,一个小柜就是他们的营业柜,在小柜前写着的”贴膜”二字形态各不。一般有一盏白色的节能灯在映照着那个小柜,上面摆一些原料。一些发光的手机饰品像繁星一样在他们跟前闪耀着。

一些女孩子(总会是女孩子)总会在路边蹲下来,对着发亮的东西看一看,摸一摸。在卖衣服的摊位面前,还会在蹲下的时候把衣服往有灯光处比照一下。伴着商店里的音乐,走过一个个摊位面前,总会让人有一种兴致勃勃的感觉。

在街上唱着”……摇啊摇,让这个世界没有烦恼”的时候,我走在街道的对面,路过超市贴有瓷砖的绿化带,一个老人和她的塑料瓶子、一次性塑料杯子堆放在一起。她的左右,没有一个摆摊者。她的前面,是匆忙而过的路人。

我只希望,今夜,饥饿不是她的顾客。

五、超市

超市门口停着很多车,整齐划一的。几个人在超市门口的凳子上看着摆在超市入口右上角的电视,电视里正有一个男人义正辞严地走说话,像是代表着光明、伟大。

他并没有坐在超市门口的凳子上,也没有人和他说话。但是,他的目光一直向着电视。他坐在超市旁边的一个房子的屋檐下。房子和超市之间,隔着一条深幽的巷子,巷子里的积水投射着稀疏的路灯灯光。

他坐在屋檐下,半抱着膝。可以看到他的解放鞋,看到他扎着的裤腿。缩成一团的身子之上,就是一个不动的头颅。他大概好些日子没有刮胡子了,看着电视笑的时候,也可以看到胡子也在笑。他的旁边放着一个蛇皮袋,旁边还斜放着一把秤。

已经是夜晚的黄金时间了,电视里到了广告时间,一个女人不厌其烦地说:XX油不用换着吃。我企图朝地上吐一口唾液,喉咙却有些干涩,从小巷口路过,他的脸,被更多人的脸所取代。

在灯火通明的都市夜晚,没有什么是藏得住的。

姑娘,我不是在每个勃起的清晨才想起你

姑娘,我不是在每个勃起的清晨才想起你

背景音乐:《苍井空》(浏览器中试听

在还没有恋爱的日子里,很不幸,我不认识苍井空,嗯,我只知道饭岛爱。学生时代,由于宿舍对面的楼是女生宿舍,于是总是能听到很多狼嚎鬼哭,仿佛在女生宿舍楼对面的每个夜晚都是月圆之夜,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浪人们立马在荷尔蒙作用下变身成了狼人。有人在楼上唱歌,弹吉他。弹那些自己写的曲子,反正听得不知所云。不会弹吉他的人就拿出自己的桶,敲桶你总会吧。如果这都不会,那就喊吧。天气好的时候,会听到”我爱你,XXX”这个三个字在两栋楼对出的草地上飘荡。天气不好,那就会飘来一句”去死吧”。

那个时候,也有人的精力不会全部挥发到”姑娘”这个词上面。比如,很多人选择了运动。于是日子总是像这样的过:上课,下课踢球,吃饭,偶尔去图书馆,偶尔去后门的录像厅。像看现在网页上泛滥得要命的”小电影”一样,录像与电影比起来,就是另一种泛滥的小电影了。不过看完小电影之后的煎熬是,你必须经过一段布满了情侣的黑色路段。在黑色路段上,情侣们做的大概都是见不得光的事–要不,为什么不在白天呢?

年轮总是会继续转动下去的。当年到录像厅看小电影的人,大概现在自己也可以买一台电脑,也可以拉上一根网线,可以光明正大地点开网页,下载那些曾经让自己激动的视频。当然,我们也在谈恋爱,我们也会拉起姑娘的手,我们会去试着像《女性健康》这样的杂志教我们的那样,吻着姑娘的耳垂,期待会出现什么奇迹。却怎么也想不到,被姑娘揭穿说,这是前戏。原来,一切早有安排。

在一个人的时候,你也不会觉得寂寞–因为即使没有姑娘,你还有自己的右手。于是你会向你想念的姑娘说起一些寂寞来,除了苍井空、饭岛爱、武藤兰,你还能对着谁说?大概只有她了吧。哦不,这是被禁忌的。

忘掉吧,对着这一种生活,只能对着苍井空、武藤兰幻想,她们在你的电脑屏幕里、投影仪上,放荡地看着外面。而你只能谨慎地看着那个穿着超短裙的姑娘。你没有疯狂的念头,你只想找个姑娘说:我不是在每个勃起的清晨才想起你。

结婚

背景音乐:《结婚》(浏览器中试听

在参加朋友的婚礼的时候,看着朋友手里挽着新娘,他们的表情没有像电影中那样的幸福洋溢得四处闪光。或者是多年的恋爱时光耗尽了他们的热情,又或者他们在为接下来的日子发愁。我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我们以后就这样找一个人过这样的一生么?在一段时间里,要洗尿布,一段时间里接孩子上学,一段时间里对着一张已经熟悉得像自己的手一样的脸,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或者在餐桌上酝酿一场吵架,然后再在第二天追悔莫及地去挽回。这样的日子过得就如同一条被证明为是定理的数学公式一样,或者说,上天早有安排,孩子,这是你剧本。

既然有了剧本,总会有早已安排的台词。父母开始掐着手指头说,年纪不小了,该结婚了。看着我犹豫,他们说,随便找一个得了,不要想着要多漂亮,早点生个孩子。他们的神情总是显得无法拒绝。一些长辈也开始用一种类似八卦的心态来对你表示关心,他们的口径和父母几乎如出一辙:不要要求太高,不要想着能找个多漂亮的姑娘,早点生个孩子吧。他们的申请,也让你无法拒绝。看着在阳光下自己的影子被拉长,而父母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显得佝偻,你会不会默然地想起这些词语来:青春、苍老。我们的青春正在逝去,而父母的苍老才刚刚开始。

很多时候,我都没有勇气去问那些结婚的人,爱情是否曾经像他们共同养活的盘景一样,真实地摆在客厅里,可以看到,可以感触到,或者说,至少不爱了就可以摔碎。我怕他们会用另一个比喻来说明问题,”爱情就像是电视的开机画面里的红色难看的迎客松卡通形象,生活的正剧一开始,迎客松就不见了”。

从校园里走出来的时候腰杆挺直,摸一下可以感受到腹肌一块一块的,然后就迎头去接受社会的打击。那时候,像个少年一样,走在夏天的街道上。得益于一块块的腹肌,你挺下来了。过不了几年,你已经没有了腰杆,你挺着啤酒肚,嬉笑地对着女人说,来,靠着。当你有一天走出自己的新房的时候,正剧开始了。

看着镜子里的身体,你会不会怀念消逝的腹肌?你会不会怀念正在消散的青春?

让最后的青春从A片湿到B面

背景音乐:《天空之城》(浏览器中试听

奔三了,如果是这样配置的机器,连一个游戏都玩不了。这样的配置,连辆车都买不了,更不要说运行一个叫做”买房”的游戏了。

你知道A片么?当然知道,里面充满肉搏般的激情,里面是活生生的人,没有过多的掩饰,我们也没有机会嘲笑男女主角的穿衣品味如何的糟糕,而且,你知道,爽过之后,才发现那什么都不是。可是你知道B面么?不知道。嗯,对了,那应该是你想歪了,我要说的是,一张专辑,既有A片,也有B面。也可以这样表述,既有A面,也有B面。就像过了奔三这个配置之后,你的身体系统不再只能用来读A片,你还要懂得去读B面。B面里都有些什么?你可以猜想,或者你可以去问一下,过了奔三配置的男人们,他们的B面是什么?B面大概是,云淡风轻,听一听过去软绵绵的小曲,看一看CCTV,晚上陪看完一场无聊的电影之后,造一个人出来,养活造出来的人,送造出来的人去上学,去读书,然后担心这个被自己在某个时辰造出来的人会不会跟另一个人过早地去造一个新人出来。对了,过了奔三的配置,你还会不会继续追求那一款叫做”买房”的游戏?

让我们回到A片的时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做”梦想”的激素?它在很久很久以前注入过你的身体,别担心,那是由神倾注的,每个人都会有。你还有没有生猛一点的想法,除了做爱之外,你还有没有肉搏一般的拼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抑或是一台安装自动程序的机器,重复,再重复。遇到故障的时候,重启再重启。

你会在A片的照耀下湿起来么?我是说,有一天,在街头奔走,流汗,甚而会在失败里肆意流泪。又或者,有一天,在雨水里,伸出手来,让天空把你弄湿。如果你不会,也不必去嘲笑这样的场景。因为你的身体系统很高级,你或者提前在奔三的配置里运行
你的身体系统,你惟一的变化,就是桌面的风景照,一如你的脸总会在四季里显现出阴晴圆缺。

原文题目:在奔三的日子里湿起来

【素描】小刀人物志047——疲倦的颜色

看着斑斓闪烁的霓虹灯,看着灯红酒绿,你会不会感到一种疲惫?我想,我不会。因为,至少,我可以随时地抽开身去,回到简洁而无人的大路上。可是,在我再度看到他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疲倦,连他身后的青山绿水,都失去了活力。

在我还是一个喜欢上窜下跳的小孩时,我在别人的厅堂里见到他。那时候的他很年轻。如今想来,是怎么样的年轻呢?他不短的头发里透露出一种气息,像青葱、向上的树木。他的拇指留有长指甲,他停下来歇息一下的时候或者跟人说话的时候,他会用小拇指的长指甲弹一下拇指,清脆而微小的响声使我羡慕不已。然后,他在开始工作的时候,还会用殷长的手指抚弄一下头发。那一瞬间,你可以看到他的食指因为抽烟而变得有些发黄。当他说话的时候,他的郁黑的胡子也会跟着动起来。

我想,如果当时我是个姑娘,我大概是会喜欢上他的。因为他手里握着的不是锄头,而是一支支油画笔。那时候,他在别人的厅堂里,要给那新建房子的人家画上一幅迎客松的油漆画。所以,他的手里,常会沾有颜料。有时候,他的脸上也会沾上几小块绿色的、红色的、蓝色的颜料。他一抹脸,然后再将头发往后一拨,当时的我看得心醉神迷。我并不是喜欢他,我想,我大概是喜欢成为他的模样。

那时候,乡村里还真的有珠帘画栋,在飞檐之下,你会看到一块被木匠做得很精细的”木头”突出来。这块木头就是画栋。而他的工作,就是画这些画栋。画栋上面常会有喜鹊、梅花,或者是竹子(比喻竹报平安)。他用小拇指往刨得精细的木板上比了一下,就那么轻轻一划,仿佛要在这个地方画一只喜鹊,画出一方平安来。如果那家建了新房子,十有八九会叫上他,让他画一幅迎客松作中堂,然后两旁就画一幅具有西方风格的油画:漫天的夕光,一条张开帆的船,一所房子在江边。

当然,这些画并不是他自己作出来的。他是照着从街上买回来的海报画出来的。不管是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是像我这样的小孩,都只能对着他的画和那一张小小的海报赞叹,像,真像。你知道,在当时的我们看来,还有什么比这还要隆重的赞叹呢?

可是珠帘画栋慢慢的开始被钢筋水泥取代了。每次回家,我总会问父亲,那个画画的人去哪里了?我知道,在我的心底里,他始终是我曾想过要成为的一面榜样。父亲总是摇头,说他去了广东打工,结了婚,娶了个漂亮的高中毕业的女人,生了小孩,因为计划生育,好像过得很不好,家里也没有建新房子,现在回家了,天天蹬着自行车,运松脂。我想象着他用殷长的手指,抓着自行车把,努力地稳住载有150斤重的松脂的自行车,在路上奔走着,他能承受得住么?那双本该握着画笔的手,是不是像父亲的手一样,长满扎人的茧?

由于外出求学良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看到他。因此,我总是不相信父亲的描述。我始终坚持着,在记忆里,为他的形象保持一块地方,在那里,他依然像画画时的他那样,穿着白衬衫,长指甲,褐色皮鞋,长头发。他瘦长的脸,专注起来会让你觉得你身处于古代。就如同那电视里所表演的那样,一个有些瘦的秀才,在不太明亮的厅堂,画一幅下山虎,或者迎客松。落款的时候,盖上一个红章,阳文,篆体。然后在喝主人吃饭喝酒的时候,像古人一样,端着碗,敬主人,说些恭喜的话。仰脖子,饮尽碗里土酿的米酒,然后红晕上涌。

再见到他的时候,却是在田埂上。他的身前是他的孩子,一二三四,有四个。像是他先看到我,而我却仿佛忘记了他的模样,或者说,我只记得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忽然想起,忘记了向父亲请教该怎么称呼他,于是我就这样地笑着看他。他向我介绍他的几个孩子,最大的是女孩,长得清秀伶俐。他像是要向他的孩子介绍我是谁,却也像是忘记了该怎么让自己的孩子称呼我。我笑了笑,忽然觉得有一束微弱的光在一闪而过,带着灰白的色彩。

待来到他面前,我才看清他的样子。他没有了那时的胡子,取而代之的是整个下颚的青黑的一片,手里提着一个钉耙,父亲说他家里没有牛,只能靠人力。他的手指已经了长指甲,泥巴沾满了深色的裤腿。黄白色的衬衣上可以看得出汗渍。

我简单地跟他说话,装作有急事路过了他和他的孩子。在转弯的时候,我偷偷地回望。烈日之下,他跟田野浑成一色,走进树荫,你就很难再找到他。仿佛他和树荫已经成了一体。

走在亙古不变的田野里,太阳毒辣,知了嘶鸣。周围青翠的绿色开始褪去。是什么颜色正在逝去,不,是什么颜色正在褪去?那一束灰白,是不是将跟随他一生之久?

我擦去汗水,疲倦袭来。

(音乐:罗大佑 你的样子,请在浏览器中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