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鸦】小刀人物志019——挂钥匙的人

挂钥匙的人经常出现在我的小时候。那时候看到一些小孩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像佩挂着一个玉坠一样。那样子让我充满羡慕,甚至嚷着父母亲给我一把钥匙,也挂在脖子上。后来,一些孩子的钥匙被小偷骗了去,偷儿光明正大的进了他们家门,搬东西,随后很多财产不知南北。于是父亲就有了不给我钥匙的理由。因此我从那时候起,拥有一把钥匙成了一个人成长的标志—-只有这个人足够大了,才能拥有钥匙,才不被骗了去。当然,这是后话。

隔了多年,我再次的遇上挂钥匙的人。这使我感觉到惊诧。不过幸好,这个人并不是黄毛小儿。她是个女人,在有些冷冽的早晨我在街边碰到她。那时候我刚吃完早餐,坐在店门口等车。她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走来—-也就是说,我之前并没有关注她从那里走来,就如同她也不会关注我从那里看到了她。她问店老板,有没有豆浆。老板回答没有,并说往前走有一家。她没什么表示。我在门外的小板凳上说,要一直往前走。她像是没有听到,依然还是没什么表示。她走出来,在店门口徘徊。像是要找寻下一家可以吃早餐的地方,像舞台话剧里一个踮起脚的眺望的人,她的动作充满戏剧性。她在旁边的店门口无声的笑了笑—-我看到了她的脸—-接着 又走进了原旧的店里,要了一碗粉。她说话的时候像是有什么东西很值得她笑一样—-你知道,她一直在笑。

车来了,我们一同上车。我在后排坐下,她看到我身旁的空位,走了过来,结果走到一半时又犹豫的坐在到了车头的位置。她的脸是椭圆的,普通得让我在24小时不到就忘记了她长得怎么样。可是我看得出,她在笑,无声的笑。她坐下的时候看着自己的脚。她穿着土黄色的立领薄毛衣,黑蓝色的牛仔裤,裤脚卷了些许。运动鞋,鞋底像是垫了块年糕一样。她手里拽着些银色的皮包。皮包是竖立起来的长方形。右手里撰着点什么东西似的,一直握着。

有人下车,她换了个位置。这次她背对着我。这使我看到她的马尾巴头发,被一个旧式的胶带箍着。那胶带被外层带花纹的细布包着,那细碎的花纹我在童年的时候常常见到。她耳朵上钻着一对耳饰,飘起的头发不时的掩住了她的耳朵。而这个过程中,我始终看不到她抬起手整理自己的头发这个动作,这使我奇怪。而我现今奇怪的是,我怎么有这样的想法呢?

她的右手微微张开了些,我看到了她的无名指戒指和手里的一小团白纸,那大约是吃早餐时留下的餐巾纸吧。她是个已婚的人,我在内心松了口气,却在心里忽然涌起她无声的笑容。

她旁边的人要下车,于是,她又换了个座位,这次她到了前面去。这时候,我只看到用来挂钥匙的橙黄色带子系在她的后颈上。橙黄色的带子跟着车的颠簸,一动一动的。

她在一个中学的门口附近下车,下车后她的脸像个中学生一样向外、向上抬起来。这时候,是已经是早上九点左右了。学校两旁有很多中学生,他们迎着八九点钟的太阳,欢笑,沉默。可是,他们的胸前都没挂着钥匙。我关上车窗,车早已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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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写】小刀人物志018——火车衡商?

T4列车的车厢,夜晚,列车抵达衡阳。停车8分,乘务员用机器般的声音在喇叭里说。车厢被打开,一阵些许冷的空气充塞车厢。有人下车,而我所在的车厢则有更多的人上车,陆陆续续,有些拥挤的感觉。一串人涌进了原本有限的空间,这让原先的乘客们不快—-至少是让我感到了一点不快。

而离谱的是,他们将所有靠窗的座位占领了,而原先的硬卧乘客们只能坐(躺)在卧铺上。而更让我感到些许不爽的是,他们坐下,不像坐卧铺车的人—-因为他们手中没拿着车票,乘务员也没找他们换票,看到几个人手里拿着一个什么证件的样子,莫非他们享有什么特权?他们穿着正式,即使衣服不一,却让人看着像是在同一个模子里打造出来一样。他们坐下,很少跟坐(躺)在卧铺上的人说话。他们只跟坐一起坐在窗口座位上对面的人说话,而他们像苏联地下党一样,谈话声音轻缓,夹着方言,让人听不懂。

坐在我床铺对面的人是两个中年人。他们都穿黄褐色西装,身体对着,却彼此远离,像是两只刺猬一样。他们把皮包放在膝盖上,一个人撑着腮,袖子上的西装商标显露了出来,WINDEER1881,金色的商标字在日光灯下微微闪光。他的袖子往上一抬,黄色的手表显了出来。我当时想,参照徽商造一词,这大约是衡商?

其中一个拿出手机,是手写的,然后又在手机上插了耳机。他用手写笔写了什么,然后又把手机放进西装里层的口袋里。再隔一阵,又拿出来看。大约是短信来了。这时候他们两个也不说话了,对周围的一切显得熟悉,熟悉得近乎视而不见,甚至于说,是冷漠。或者是他们赶这趟火车的时候有些匆忙,脚上出了汗,于是他们将擦得能照出人影的皮鞋脱下,把脚搁在上面,用剪刀脚的形式,闭目,像是休息。

这时候我才开始细看他们的脸。他们有双下巴,这大抵是小康的标志—-至少,有双下巴的人不会挨饿。在他们闭上的眼睛下,有眼袋,或者这是中年人的特征,当然,或者他们是熬夜动物也未必。他们的头发短,也不梳理,只是用手将其往一个方向拨。常年累月惯了,头发自然向一边倒去。他们的脸微微的有些胖,但配着那眼袋,总觉着是一种浮肿的虚胖。他们的眉头在闭目的时候有些许皱,不知可有不顺进入他们的眉心。

大约半个小时,左边的中年人抬起手,看手表。他有些胖的手掌带着几根胖而短的手指摇了摇,手表自然的落到了他的腕关节处。他看了看,然后,继续闭起眼睛,不说话。

就这样,我几乎为我心目中的衡阳商人定了一个形象。然而,后来跟他们一起同上车的高个男人告诉我,他们是在铁道系统工作的。因为家在衡阳,但要到长沙来上班。由于是铁道系统的人,当然是一个工作证就能通行了。而巧的是,今天是星期天,他们都上班去了。

他们在长沙下车,像是一个闸门被打开,有一种情绪被释放,我终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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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写】小刀人物志017——东北大妈

描写一个人是困难的。而我的目的是要把那些我遇见的人记下来,来一次回放。可是我却不能现场的写下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于是,我在记忆中就涂抹了这个人的形象。

2007年10月14日,T4列车,硬卧车厢。车厢里坐的大多是南方人,只要一留意听下他们的口音就知道了。这个时候一个大嗓门破坏了这个南方格局。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像是细细滴落的水珠,一颗一颗,而不是像两广人的口音含糊不清。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不时的说些南宁口音的普通话,让人听得发笑,这让我感到有些厌恶,因为一个人故意的将普通话说得很难听,而且是故意用南宁口音说普通话,这对当地方言是一种挑衅,或者说,戏弄。

自一开始我对她充满不好的情绪,简单说,就是糟糕。待到我调转身体看时,发现是巨大物事在发音。她有着巨大的腰身,腰比肩膀小不了多少,而下半身,看来就像一个巨大型号的圆规。我听着她的口音,开始判定她是东北人。她手上挎着包,大马金刀的在过道边的椅子上坐下,脚往外踏半步,过道一半的空间都被她占了去。推车的乘务员费了半天的劲才把装满零食的车推过去。东北大妈的花色衣服一动,摇了下腰身,"这是哪儿?"字正腔圆,纯东北口音。

闲得极其无聊,一次我路过她的床铺,在对出的椅子上坐下,听她说话。这时方才能细看她。四六分短发,眉毛描过,脸上开始有些皱纹,鱼尾纹显得较为深些,显见是长笑的人。她正说话时,不远处的壮族歌手们开始齐声唱山歌。东北大妈眉头轻皱,却不说什么。她说起她的丈夫,南宁人。说起她的儿子和女儿。她说她家那口,叫儿女吃肉,用普通话,把吃(chi)说成ci(次),她笑着说的同时,掺杂了一两句的国骂:"他妈的"。旁人听了跟着笑起来,觉着有意思。她说,在南宁这么多年了,也学会了些南宁话,可总是把它们带到普通话当中去。我心里顿时有些许内疚,倒是错怪了她,原来她那难听的口音并非出自有意。

她找到了一位小老乡,她同样来自沈阳。她们开始念叨着东北的一切。她们甚至说起了东北的酸菜。于是各自留了号码、地址,这大约是为了酸菜之故。说起她是东北人,于是不能不说起赵本山,说起《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可是东北大妈说她不喜欢赵本山,至于原因,我至今想不起来,或者当时压根没听清她说什么。然后她说她喜欢潘长江,几个年轻人在一旁说,潘长江有个绝技什么的,好像是直喉喝水什么的。她没接茬,说,我喜欢他的实在。她的东北小老乡说,潘长江可胖啦。大妈说,胖咱才喜欢,你看我这身段,是没得忙了,再怎么减肥也没什么追求了,谁稀罕啊。大妈大笑,期间夹杂着国骂,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大妈后来在石家庄下了车,走的时候嗓门依然不改,说再见。这时也有很多人下车,车厢一下子显得空落起来。下铺的壮乡歌手们唱的山歌忽然显得单独异常,再怎么激越,总是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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