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小刀人物志011——阿婆

阿婆并不是我的什么亲人—-你知道,在南方,阿婆的称呼是对一个老年妇女的尊称。在这里,对上了年纪的老年妇女,只要你用白话(粤语)对她叫上一句阿婆,我想她会很乐意的对你微笑,甚至会邀请你到她家里作客。

阿婆住在这个小城里,她是无数的老年人之一,同时,她是朋友的房东的母亲。我在很久之后(大概有一年了)再次遇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在用一把刀劈柴—-其实那不是柴,只是建房子时候遗留下的木板而已。她的门前堆了一摞这样的木板。而在我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好像也在做这样的动作。她有劈不完的木板,这一点让我惊奇,然而我一直没问。

两年前,阿婆开心的叫我吃饭,她的新房子在她的儿媳妇的努力下,终于建了起来。我们欣然入座。当她惊讶的听到我会说粤语的时候,开心的给我夹了一块鸡肉,我受宠若惊,忙不迭的说谢谢,一急了竟用了普通话跟她说谢谢。她一愕,我赶紧用粤语字正腔圆的跟她说:谢谢阿婆。

阿婆的儿媳妇很能干,然而她的儿子却在那时候在牢中蹲着。这让她的脸上总是含着一阵看不见的阴云。而忙碌的工作使我几乎没有时间跟她多说几句话。那次她的儿媳妇打她的孙女,孙女是个初中生,在那里一个劲的抹眼泪。阿婆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嘴里念叨着什么,却像是找不到插口的地方—-她的儿媳妇看起来很愤怒,也很失望。我从楼上走下,阿婆看到我,眼里有些期待我能为她说点什么。我跟着那个愤怒的阿姨说话,讲一些道理,让她不要打女儿。到如今我完全记不起来我具体说过什么。我在转身的时候看见阿婆抹了一把眼睛,接着是一声叹息。

后来阿婆总是叫我吃饭,然而我却因为工作,去了另一个地方。大约一年半了,再次回到旧地,朋友说,那个阿婆还常跟我说起你,那个会说粤语的小伙子。在我提着荔枝走进门口的时候,阿婆像是有些惊讶,却始终没有放下自己手中的刀—-她还要继续劈那些木板。又来了啊,好内吾见(粤语:好久没见了)。我微笑点头,开始用粤语跟她说话,夕阳下她的背弓得更低,银发在鬓边飘动着。我转身,迅速上楼。

傍晚的时候,我问阿婆,阿姨(她媳妇)呢?阿婆顿了下说,阿姨走了,不知去那里住了。我又问,那阿婆你的孙女呢?阿婆停下手中的刀说,跟阿姨走了。我像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接着问,那阿姨去那里了知不知道?阿婆说,她不回来了。我正想接着问,楼上朋友喊我的名字,说要吃饭了。

后来在朋友那里得知,阿婆的儿子回来了,但媳妇跟儿子离婚了,连着女儿一起带走。阿婆一个人跟她儿子一起住,一天到晚,她只是忙些柴火的事。而其实,她家里早用上了电气炉具了。她自己做饭,炒菜,烧水。我们下楼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因为阿婆患了心脏病。而我实在无法得知,患了心脏病的她是怎么样度过那段失去媳妇失去孙女的日子的。在我道别的时候,阿婆在收拾冰箱,冰箱里有些菜已经放了很久,大约是因为长期不用的缘故,已有些坏了。我用粤语说,阿婆再见,保重身体。她说,一路顺风,后面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埋头走在夕阳里,后背被太阳烤得热辣热辣的,难受得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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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小刀人物志010——越战老兵

这是开往县城的中巴车,下午的日头晒在车座上,热得要死。在车就要开的时候,一个老人光着膀子走了上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东西,肩膀上搭着就衬衫,淡绿淡绿的。我看了一眼,车开了,迎着从窗口钻进来的风,疲惫袭来,昏昏欲睡。

我刚想把书拿出来看,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回头,那个老人用壮话问我,几点了。我用手比划着并用普通话说,四点半了。他像是听不明白,伸过头来。我又用蹩脚的壮话说了一遍,他神情有些迷茫,嘴里像是嘟囔着什么,他头发稀少的头晃了下,又坐到后排去了。我翻开书,戴上耳机。这时候的风让我有无比凉意,可又不想浪费这时光,想看看书。一只手又撞了我的腕关节一下,是那个上车的老人,他手里的烟有一根是半露出烟盒的,他依然是光着膀子看着我。我拱拱手,我不抽烟。这时候他从后排伸过头来,像是要说点什么,我没有在意,因为实在是有些困了。

在我刚想睡去的时候,他从后排的座位上离开,来到我身边的空位坐下。他用很生硬的普通话对我说话,你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推销什么的。我笑,当然不是。他也没接着问下去。然后他开始说话,他用一只手拿着未点燃的烟,用另一只手比划着。他说,他以前是打架的。我笑,看见他的脸色有些红润,大概是喝了些酒。我微微应着:"打架的?怎么打?"。他或许看不出我的睡意,又或许以为我对他的话感兴趣。他用手在他的咽喉处比划着,像这样掐,掐越南人的脖子。我感到些许意外,神情停顿了下。他以为我听不懂,又说,我以前是广州军区的,后来调到这里跟越南人打仗。我问,是那年?他说,是1979年,我当兵5年了,他用一只手掌在我面前张开,嘴唇像是有些激动的颤抖了下。5年啊,我微微带些惊叹。是啊,他又用不拿烟的手往自己的咽喉比划,然后又往的咽喉比划,像这样,这样掐住越南人,他们就动不了了。我说,你不用枪的么?他说,当然用啊。然后又说,还像这样踢,说着就真的作个姿势往我腿上踢。我笑了笑,你打了几个越南人?他把烟放到口里叼着,双手在身前推开,起码有十个以上。我心里有些惊叹,不知是为那十条人命还是为了他的英勇。他又接着说,我今年53岁了,他怕我听不懂,手指变换着姿势。他说,我姓谭,在某某村某某屯。我一听,那里我经常去啊。他没有回应我的话,继续说着自己。他说,我当初当的是侦察兵,然后有些话我就听得不清楚了。然后他又用手势比划着,打人的时候要打这里,他的拳头抵着他的太阳穴,然后又往我的太阳穴上抵了抵。

我想我是彻底不可能睡觉了。因为他把大包小包都提到我身边的空位上去了,他说得正是起劲的时候,怎么可能会让我安静的睡一会呢?他向我展示他的大包和小包,说是要去朋友家喝酒。大包的是衣服,小包的是在镇上买的菜,尽是些肉。他打开大包给我看,里面有几件衣服,衣服上可以看到明显的汗迹以及泥土。他还想把衣服翻给我看,我说不用了,你放好吧。结果把一个娃哈哈的矿泉水瓶翻了出来,掉在地上。他搭在肩上的衬衫也掉在地上。我说你东西掉了,捡起来吧。他说,不要紧。然后把那个矿泉水瓶捡起来,矿泉水瓶失去了原有的形状,有些泥土沾在外面。里面的液体也有些许的积淀,大约是酒吧。

他问了我从那里来,然后开始说起广东话来。他说,他大女儿嫁在广东肇庆,小女儿在广州。我笑着问,你小女儿成家没有?他说没有,今年26岁。然后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给你洗衣服做饭啊?我笑,他继续说,我有一个小弟在广西某某厅当副厅长,还有一个小弟在县上当局长。我问,你父母还在不?他说,在啊,83岁了。这一次他没有用手指比划。我问,你什么时候结婚的?他说,1978年,第二年就去打越南了。他握着拳头,几乎是凑近我耳边说,一般的人不敢惹我,我三下两下就能搞掂他们。我在一旁,附和着笑。

车在途上上了一个女人,后来接二连三的上了几个中年人。老人依然在我旁边说着他当年的事情,后来身后的人用壮话说着什么的时候,他伸转头去,像是要附和一两句,结果没搭上机会。如是再三,他终于说了点什么。当然,我无法得知他们所谈论的内容。旁边靠窗的女人嘤嘤的笑,身后的几个中年男子更是得意,神情里有着讥笑老人的意思。我没动,因为我不会说这里的方言。老人觉得没意思,拿出矿泉水瓶来喝(那果然是酒)。中年像是调笑般说点什么,老人把酒往他身上递过去,让他喝一口。中年人开始避着,不喝,脸上带着笑,笑得轻浮以及得意。后来老人不跟他们争论了,那人半途也下了车,老人这时凑在我耳边说,他是个小流氓,我懒得理他。

后来老人以为要到目的地了,站了起来,要司机停车。他们开始用壮话说着点什么。后来老人坐了下来,是他弄错了。车上的人开始有了笑意。他开始嘟囔着,说自己搞错了。然后极力邀请我到他朋友家去喝酒,说喝完后送我回家。我笑,下次吧下次吧。

后来他下车,提着大包小包。这时候的阳光依然毒辣,却已到了黄昏时候。我看着合上的车门,想着,在我年老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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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一个人的旅途

  1.
                 
  暮春五月,春风浩荡。
  像许多次出行一样,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收拾起几乎被遗忘的过去。是谁说过,每一次远行都是在记忆里穿行?我循着一根细细的线,给远方的江南打了一个电话。原本多年前激荡着波澜的内心,不曾想此刻竟得以如此的安然。如果一根细线可以穿越记忆,那么一张细小的车票是否能带动记忆的根须?在火车站售票厅里排队买票的时候,看着电子屏幕上的红黄绿字,看着一个个不曾去过的地方,像是从心底涌出的一样,在瞬间显现眼前,又很快消失,如前尘,似往事。那些我不能抵达的地方,有什么在等着我?
  火车站大厅的玻璃里映照许多人影,他们神色各异的出现,成就了一个陌生人的记忆。我开始为自己造就一个影像般的场景:一个背着巨大背包的男子,走向一个未知的女子。你信不信,他们已经相识多年,他们,也等待多年。
  当你要穿越远方这个词语,与一个人相逢,神说,要心怀平静,并安然。
  暮春五月,春风浩荡,列车呼啸,行人匆忙。
                 
                 
  2.
                 
                 
  候车的时候,一辆列车就要开了,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却慌张的提着行李,拖着皮箱,匆忙的奔向检票处。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像一幅熟悉的油画,这油画用一种突兀的方式插入我前方的空气缝隙里,心里有个声音说,那个夏天,不能被忘记。是谁在世上跑,像他一样奔跑,像那个夏天里的我一样奔跑?我甚至开始感觉到握着火车票的手有些颤抖,我窝在候车厅里的白铁椅子上,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你知道,一辆载满往事沉痛的列车在我的身前呼啸而过,我是落单的旅人。是啊,谁能追赶上那辆叫做时光的车?
                 
  在车上坐下,翻开冯唐的《万物生长》第27页,上面有一行字被我用黑色的中性笔画上:我自己至今不能相信,我曾经那么纯洁。
                 
  3.
                 
  列车开出永州的时候,是中午时分。窗外的乔木和狗尾草都飞驰而过,不留一点儿痕迹。这风景像是从来不曾改变过。数年来,它们都是在那里,不变的看着车来车往–只是我不曾知道而已。这多么像你,亲爱的姑娘,你还是不变的站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只是我不曾知道而已。我奔来跑去,忙忙碌碌,但有很多日子其实不曾走远。是这样的么?一个孩子在妈妈的怀抱中拍着车窗,那些呼啸而过而无声的风景,以怎么样的方式进入他正逐渐生长的身体?我时常在这样的日子,忘了你,我亲爱的姑娘。
                 
  4.
                 
  在一整日的沉默里,无数的池塘和田野出现了又消逝–那些池塘、田野、云朵甚至阳光,这多像我正在不断远离的故乡。我像是经历无数个故乡的场景一样,经历无数次远离,像陷入幻觉的孩子一样,到最后只发现自己不曾离开过火车,我的一切都还在。
  在夜深的时候被叫醒,说是到杭州站了。看了看时间,凌晨3点24分。从灯火通明的地下出口走到灯火些许昏暗的候车外厅。过道上睡满了人,他们枕着行李,或者在醒来的时候会去向远方。我呼吸着这异乡的空气,对自己说,这就是江南。
                 
  背着行李四处走了一阵,与在车上临时认识的老人在一排黄色的椅子上坐下。凌晨的空气有些稀薄,我跟老人不着边际的说着话,疲惫让我更不喜欢表达自己。老人说自己是常州人,他怕我不认识,举例说,常州汽车厂。我说,我知道。我们一直坐到天亮–而其实在凌晨5点的时候天就亮了个大半。老人走后,一个女孩和一位中年模样的男人坐了下来。后来他们开始说话,我听着–如果是从前,我想我一定会掺合进去。女孩是到杭州来找朋友玩的,顺便找工作。说着她就从包里掏出一张简历给那位中年男人。她多像从前的自己,拉紧衣服,清晨的杭州,让我感觉到有些冷。
                 
  5.
                 
  从杭州的B1公交车走出,那时候下着雨,天阴沉的让人不快–即使这是杭州,人称的天堂。前面的白衣女孩打开伞,轻轻盈盈的走着,我几乎可以听到雨水击打伞面的声音,与她的鞋跟轻击地面的声音伴随在一起。那个洁白的背影,在雨水的伴随里,与过去的记忆对接上,这情景是不是多年来我梦见的?不及细想,女孩已经转弯不见。我戴上耳塞,听着音乐,为自己许一个美好。
  然而突兀而至的雨水打断了一切幻想,大雨里人们举着伞,我跑了起来,如无头的苍蝇,在异乡找不到方向的奔跑。足底有热气涌上,雨水顺着头发,滴下脸颊,滴上衣襟。
                 
  6.
                 
  杭州东站,去往宁波的候车厅。
  候车厅里四处都是人,而年轻人居多。我掏出那张粉红色的车票,在手里扬了扬,迎到了旁边座位上一个女孩的目光。大概我是明显的异乡人吧,她又看了我两眼,继续等车。我举目四顾,东张西望,那么多的年轻人,他们的背后肯定有着许多的故事。比如前面的女孩和男孩拥抱着,比如后面的女孩打着电话,神情焦急极了。我试图以目光的流动来进入他们的内心,然而周围的空气中凝立着一座墙,发着霉味,我总是为自己的目光感到羞愧–我还能给这儿添点什么?他们离家,或者回家,而我呢?在路上。我回复一位朋友的短信说。
  踏上去往宁波的车上,很高大的汽车,让我有些沮丧,这再一次暴露了我的异乡人身份–你看,我甚至为这么高大的汽车感到焦急。我放下手中的报纸,疲惫袭来。然而我怎么也不能睡去。我知道,这一次抵达的,是那曾梦中出现过的城市,我怎么能安然的睡去?
  车外面的天空依然灰暗,阴沉得让我不敢相信,这就是我梦里的江南。雨水将一大部分的风景覆盖、淹没与冲洗。在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的时候,周围的乘客已经熟睡,他们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当然,也对我这个异乡人也视若不见–这是很正常的事儿,因为我们都在擦肩而过。
  我开始寻找一种在夏天开放的花,我期望它能在路上为我的记忆添加一些颜色和绮丽。
                 
  7.
                 
  下午的时候抵达宁波,下车的时候雨水已经停了多时,些许的积水在宁波汽车南站微黄的地面上映照出天空的模样。一张薄薄的网铺展开来,在四周的空气里,弥漫起让我不熟悉的味道。这是别处不曾有的陌生,我走过的街道,也将是我不曾走过的街道。我所见过的人,他们有我不曾体味过的人性。无法轻易的走进他们的视野,这成为我最初的企求。< br />       
          
  我掏出手机,想给处在南方或者北方的朋友打一个电话或者是发一条短信,像是为了要证明这个世界与我尚存有着关联的。可我依然还是不知所措的在十字路口张望着,这个城市,是不是会有一个人跳出来拍我的肩膀说欢迎你来到江南欢迎你来到宁波?
  街头熙熙攘攘,像是一直如此。汽车来来往往,也像是一直如此。变幻的或者仅仅是天空的云而已。
                 
  8.
                 
  在月湖边的旅舍安顿好之后,打起伞,走进月湖边长长的小巷,妄想自己如同那史书里的古人一样,走在江南的烟雨中。穿十字路口时,城市的红绿灯安静的提醒着,这里的每个人都必须遵循这属于现代人的规则。远处的霓虹闪烁,你知道,这是无上的红尘,光彩照人,不容置疑。
  在一家小点前坐下,收起伞,要了碗凉皮。问老板,凉皮不是西安的么?你们口音不像西安人啊,你们是哪里的?老板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回答了我。我又问,什么地方?我们是湖州的。雨水这时候下得更大了些,路上的行人更显得匆匆甚至狼狈。灯光在滴着水的屋檐下闪了进来,雨水连续的,不成线,却成行。
  到一个小超市买了听啤酒,营业员正在因下雨而怎么才能回家而发愁,我把硬币放进口袋,对她说,我送你吧。然后一笑,走进雨里。身后传来她们的笑声,小街上的灯光仿佛又更亮了些。
  在雨水里打开酒,走近夜雨中的月湖。灯光映照中的月湖,有粼粼的水波荡悠着。周围因为雨水而安静了许多,杨柳树枝垂落在月湖的栏杆扶手上,像是多年映照而实现不得的梦,光影支离。或者这一个时刻,应属于旅人。那些对此司空见惯的人们,怎能体会个中的辛酸与甜蜜呢?
                 
                 
  9.
                 
  第二日是在清晨的燕子啼声中醒来的。早早亮起来的天让我感觉到时空的交错,推开窗户,看见青葱的绿叶,便有一种今夕何年的感触。清晨的时候,在一个小巷口吃油条豆浆,在钢筋森林中,难得寻见青砖白瓦。于是我指着一个人身后的青砖瓦房问他,大叔,这样的房子宁波还有多少?他喝了口碗里的五颜六色的豆浆说,不多了,过两年这就全没了。这时候开始下着微微雨,我坐在巷口,看着巷子里走出化过妆的少女,染了发的少年,迎着雨的摩托车。这依然还是那个年岁,可这还是那个我曾梦想过的远方么?那些刷过石灰水的墙壁,因着年岁已久的缘故,开始脱落,露出最初的模样。我猜想,那个坐在街边修车的中年人,因着年岁渐增的缘故,在毛发脱落的同时,也将原来少年时候赋予自己的梦想脱落。这不能怪谁,我为他编织一个藉口,企图说服冥冥之中存在的命运质问者。到了中年,我是否还会不顾一切,马上收拾行李,抵达年少时候梦想过的江南?青笠叶,绿蓑衣,扁舟迎风起。这样的幻想,终将如宿命般消散。
                 
  那些年少时候对江南的牵挂,愿它在细雨里消散。
                 
  10.
                 
  我终于来到了这里,我像絮叨故事配角一样,不甘的走在那多年梦想过的校园里。我知道我应该是没有失望、没有希望,也没有所谓欣喜的。因而,此时,你可以想知,我的面无表情,于这一刻是非常的合衬的。我说的是,我去到了那个我多年来曾梦想过要去的地方–是的,我曾经所爱的人就在这里走来走去。我走在安静的校道上,在这个漂亮而现代化的校园,就生活着我曾经的爱人么?在校园里的湖边停下,看着水中的影子,我开始清晰的记起自己多年的路来,记起那些自己曾经历过的天气和温度。我想只有这些一切能说明我是怎么样走过的。
                 
  在校园里走走停停,静寂无人之中,留意着每一个风景,企图记得这一棵树,那一朵花,即使不能见证它们的成长,但我曾与她共同路过它们–这已足够让我欣慰,足够为我积攒多年的梦找到了一个落脚之处。
  想起某年年少,在深山处,遇见莲叶,正有稀落而绚烂的荷花盛开,那时候自己曾些许的嗤笑它们的孤零,如今转念,却觉得更是从容。不为人知的盛开,不为人知的经历风霜雪雨,岂非更是从容达世,心安,魂静?
  上了369路车,开始随着车走、停,看人上车下车,看人近人远。
                 
  11.
                 
  "此生不再有。"在穿越宁波火车站广场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涌起这样的句子。行人转眼在人海里消失,车辆瞬即在转角处不见。那些背着行囊的人在广场上走来走去,神色模糊、面容激烈,他们就是这样开始他们的旅途的。这个象征着起点的车站,或者就是他们一生中的一个落脚点,像一只飞得很远的鸿雁,微微的在长满漂亮的芦花丛的湖边点了一下水,然后又继续飞着。此生不再有,亦不再有此景。因着不信来生的念想,我知道我是不会再有此生的了–纵使是有,也失却了这一切经历。而在这旅途上,我想于任何人都是如此的罢。
  我看着手里的红色火车票,祈望着,在我尚得能走动的年纪,能继续行走下去。而那些奔涌的热情与爱,此生亦不再有。
                 
  12
                 
  在夜光斑斓中回到了旅舍,收拾起行李,我想该给这段旅途一个象征性的打一个结了。坐下在窗前,铺开平滑的笔记本,心情激动地用笔写下:这是重要的日子–我怕我会忘记那些艰辛,忘记那些莫名其妙的勇气。我本想找个地方诉说我为爱情和梦想奋斗的过程中的艰难以及煎熬,忧伤与不懈,然而这又让自己显得多么可怜以至可笑来。放下笔,看着窗外树木的那些花、叶,它们因其自身的细美,随风而动。它们的青春与人毫不相干。那些风霜雪雨飞舞的日子里,我的青春,又何尝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有着干系?它们在我的记忆中向着我宣告,是的,我们都过去了。我们走过–这一如现在的我。是的,江南,我来过了。这条路,那条路,我都走过。或该是安慰的离开的时候了;为早已不存在的爱与梦想,我走过了。晚安,那激荡我内心许久许久的姑娘;晚安,那些激越我内心许久许久的梦想。
                 
  青春,梦一样的旅人。
                 
  13.
                 
  在宁波的候车厅里,看到几个穿着土黄色僧袍的和尚。我盯着他们的脸,企图找出一个云游者的表情。我想他们应该手握念珠,声诵佛号,是随时都刹那间辗转千里的云游者。可是他们安静自若,有时会相互交谈,看他们的神色,应该说的是世俗的事,而非佛事。这尘世的事,或该如佛事一般,同等入心。又或者如同我想像的那般

,他们之云游,是为他们之生命,佛事世事,岂不是一事同体?
  上得了火车,此时的春光并没有消散,光与影开始息间幻变。这万水千山,我将走过。那激越与沉静,我都将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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